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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二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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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戶部主事外放,汪堯峰當上了一個很不錯的差使,到江甯西新關去徵稅;稅差有陋規,汪堯峰看看宦囊所積,可以養老了,便起了急流勇退之心,辭官回蘇州,在堯峰山中築了一座「皆山閣」,閉門著書。康熙十八年應徵就試博學弘詞,授職翰林院編修,編纂明史,跟湯斌成為同年、同事,他們的交情就是這樣來的。 汪堯峰在史館只有兩個月,因為性情偏急,落落寡合,便告了病仍舊回到堯峰山;那時他的古文,幾乎可稱為海內獨步,名公巨卿的壽序、墓志銘,都要來請教他,否則不足為榮。他跟湯斌的交情極深,就是大家不請他,他也要自告奮勇;所以接到委託,一諾無辭,精心結構,寫成一篇洋洋灑灑兩千余言的壽序,再請名家工楷寫在八條朱箋上;字是用泥金所寫,精工裝裱,外加紅木雕花框,裝潢得講究無比。 到了十月中旬,湯斌的生日將到,地方士紳雇了一班吹鼓手,將這八幅壽屏,抬到巡撫衙門。這件事,期前做得極為秘密,湯斌事先毫無所聞,一聽說地方士紳來送壽屏,大為不悅,不但不收,連見都不肯見。 「這是堯峰先生的手筆,湯大人豈可辜負人家的一番心血?」 這話也對,湯斌便派人把壽屏上的序文抄了下來:原件仍然「壁謝」! 這好像有點不近人情,令人難堪;但以知之有素,諒解他絕不是出於矯情,所以這種難堪,就好像人參湯中的一絲苦味那樣,事後體會,格外有味。 到了年終,接到吏部的公文,奉旨「行取」州縣官,以備言路之選。「行取」的意思等於征史,也就是說,選拔州縣官去當禦史;品極同為七品,但職權地位大不相同,以明朝的規制,巡按禦史,代天巡方,所到之處。「如朕親臨」,州縣官須以屬下的禮節參見。由明人清,雖廢除了巡按禦史的制度,但言官的身分清高,遠非縣令所可同日而語。 因此,州縣官行取為禦史,限制甚嚴,第一要合資格,須兩榜進士出身;第二要才德俱優;第三要任內不欠錢糧,沒有未破的盜案。前兩點操之在己。最後一點,在江蘇這樣「賦重役繁,甲於天下」的地方,就很難了。 湯斌認為這是好官吃虧的規定,決定據理力爭;因而他親自起草奏疏,保薦劉滋才和郭琇。他說:做州縣官,都知道皇帝的「知人之明,出自天授」,做臣於的,只要潔己愛民,一定能夠升遷,所以操守廉潔,政績可以表揚的,頗不乏人。但細考他的錢糧徵收成數,則無論如何不能完清,因為「勢處其難,智勇才力無所用」。如果一定要拘於成規,以合格的官員報送,那就只有揀小縣分,事情少,賦稅輕,容易藏拙,也容易見功的人來敷衍塞責。這樣的人,辜負了行取的美意良法,而且其人的才具,亦絕不能邀得皇帝賞識。這一來,豈不是有濫舉的責任? 如果真知其人而不保薦,則是「蔽賢」,罪過與「濫舉」相等。因此,湯斌說他與總督王新命,細心考查,決定保薦劉滋才與郭琇;他說郭琇稟性恬淡,頗有風骨,對百姓的撫慰啟迪,勤勞不倦,吳江的百姓對他的稱頌,眾口如一。任內亦沒有未破的盜案,但錢糧只有康熙二十二、二十三兩年全完。歷年的錢糧不能全完;而郭琇雖未能追完舊欠,至少已有任內的兩年全完,與歷任官員比較,可見得不是他的才具不行——湯斌希望能表達出這樣一層意思,如果都像郭琇這樣的縣令,那麼,根本就不會有積欠的錢糧了。 這道奏疏一上,劉滋才和郭琇都奉旨補為監察禦史;去任之日,百姓自然攀留不舍,彼此有一場眼淚好流。 到了京師報到,郭琇因為身居言路,職責所關,所以經常考察吏治民生。遇見的人多了,才發覺朝中的派系,相鬥甚烈,或者是政見不合,或者是講學問的路數不同,形成門戶之見,而說到頭來,其實不脫爭權奪利四個字。 朝中的派系,最初是索額圖和明珠兩大派;以後又有徐乾學、高士奇、王鴻緒、李光地等派,用戰國連橫、合縱的手法,今天聯甲倒乙、明天又聯乙倒丙,搞得暗潮洶湧,糾紛迭起。熊賜履的罷黜,照徐乾學的說法,就是由於索額圖的陷害。然而熊賜履的「嚼簽字」,確是假道學的行為,所以連與索額圖為敵的明珠,亦不以為然。 當然,所有的爭權奪利的衝突中,以明珠和索額圖兩派的爭鬥為主。明珠的受知于皇帝,是由於力贊撤藩,但他的手段,也確比粗豪疏略的索額圖高明得多;素以輕財好義,禮賢下士知名,聽說郭琇是湯斌特薦而行取的禦史,便托人來致意。但是,這個人恰是郭琇所看不起,而且深惡痛絕的余國柱,自然就更不會理他了。 不久,又有一個人來拜訪郭琇,這個人也是皇帝所寵信的,以理學出名的邁赫人物,他是郭琇的同年李光地,字晉卿,福建安溪人。康熙九年點了庶起士,學得一口滿洲話,也會滿洲文,三年教習期滿,「散館、留館」,授職為翰林院編修,請假回籍省親。 第二年也就是康熙十三年,三藩亂起,耿精忠在福州起事。回應吳三桂。李光地跟他的同年,家住福州,同時國籍省親的陳夢雷合作投機,做了一次「買賣」。這個計畫是如此:一方面陳夢雷在福州投降了耿精忠;一方面由他與李光地聯名,用蠟丸呈上密奏,建議大兵進取的方略,密奏中這樣說: 竊聞大兵南來,皆於賊兵多處,盡為鏖戰,而不知出奇以搗其虛,此計之失也! 臣度:仙霞連浙江;彬關連江西;漳、潮連廣東,此三方者,本地守土之兵,自足以控制之。其汀州一路,宜因賊防之疏,選精兵萬人,或五六千人,作為入廣之兵;道經贛州,逆轉而入汀州,為程七、八日耳。二賊聞急趨救,非月餘不至,則大軍入閩久矣。賊方悉兵外拒,內地府、州、縣,盡致空虛,大軍果從汀州小路,橫貫其腹,則三路之師,不戰自潰。仍忍小路崎嶇,更須使鄉兵在大軍之前,步兵又在馬兵之前,庶幾萬全。 這篇奏疏,看來說得頭頭是道,其實是紙上談兵,而且間關萬里,到達御前,亦已歸於無用。然而這些都不關重要;重要的是,要讓皇帝知道他們的「忠貞」。李光地和陳夢雷的如意算盤是,如果耿精忠成功,則有陳在,可以為李援引,同作新貴;如果耿精忠失敗,則有蠟丸書在,李光地可以為陳夢雷出面說話,說他是假意投降,埋伏在耿精忠那裡作內應的。這樣,依然得膺上賞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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