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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三


  「臣清貧自守,蒙皇上天恩,使臣得以甘旨無缺;臣母亦感激皇上天高地厚之恩。」說著,便又磕頭。

  「你的母親是繼母?」

  「是!」

  「這才是。」皇上表示嘉慰,「為人子的,奉養生身之母,是天經地義,談不到孝字;二十四孝,都是繼母。你到江蘇,能夠身體力行,自然可以移風易俗。」

  「臣職司民牧,這一層不敢忽略。」

  「聽說你從前在關中、嶺北,對振興文教,很用了些心,」皇帝說道,「吳中風俗奢靡澆薄,你這一次去,要替我著力整頓。」

  「是!臣謹記在心。」

  「你預備哪天走?」

  「臣請訓以後,立刻就走。」

  「好!」皇帝點點頭,「我馬上也要動身了。」

  這是說皇帝已下了南巡的詔令,目的是去看江浙的運河海塘;與漕運及農田有關的國計民生,但恐不兔糜費地方。湯斌意念到此,便試探著說:「臣當星夜趕到任上,預備接駕。」

  「我這次南巡,不是去覽江南之勝,你到了任上,傳我的話,不需過於鋪張。」

  「是!」湯斌異常安慰,「聖德如天,臣不勝欽服之至。」

  「你下去吧!後天再『遞牌子』,我還有話。」

  等湯斌退了出去,隨即便有侍衛來傳旨——這名御前侍衛名叫納蘭性德,是大學士明珠的長子,驚才絕豔,所作的詞,可比之于李後主,是皇帝最親信的貴族子弟;他奉旨傳示,御賜鞍馬一匹,彩緞十匹,白銀五百兩。於是湯斌敬謹拜受;具折謝恩。到了第三天,又遵照皇帝的面諭,進宮遞俗名「牌子」的「綠頭簽」請見。

  一早遞進牌子去,直到巳刻才傳諭進見;皇帝賜了三幅御筆的條幅,寫著幾首禦制的詩,說是「見字如見我」。等湯斌謝恩退出,皇帝又命納蘭性德追了出來,撤了四樣禦膳,命湯斌在南書房食用。

  九月十一起程,先從陸路南下,十月初二到了淮安府清江浦,這是有名的一個水陸交會的大碼頭,已經有差官在那裡備了船在等了。

  兩名差官是護理江蘇巡撫、江南江西總督王新命所派的,一個是文官,江甯府的通判王祥永;一個是武官,撫標——巡撫直接管轄的親軍遊擊李虎,帶來了巡撫的關防,八面可以先斬後奏的「王命旗牌」,以及人馬銀錢的四柱清冊及所有的重要文卷。

  湯斌這就算接了印,設首案望北磕頭謝恩以後,立刻開始執行江蘇巡撫的職務,在船上細看案卷。六天六夜工夫,趕到蘇州,正式開印視事,第一件事是奏報到任日期,說是「自謂終老邱壑,蒙我皇上,召自田間,備員侍從」,五年之內,超擢為內閣學士,「自顧何人?遭逢聖主知遇之恩,直古罕聞,感激涕零,常終夜不寐。」這是實話,從清江浦下船起,他就曾有兩天,徹夜治公。

  在湯斌還不曾到任時,皇帝已在九月二十八,自京師啟蹕南巡,事先曾有詔旨,說明此行的目的有二;一是瞭解民生疾苦;一是察看河工——皇帝從親政以後,就以撤藩、治河、通漕之事,列為大政的首要,三藩之亂既平,皇帝決定要清除黃河潰決之患。

  這一次南巡,先由陸路南下,十月初六到濟南,初八到泰安,登泰山巡覽;然後由大路向南,過臨沂在郯城駐蹕。

  這裡是山東邊境,已臨近江蘇,一面驛馬飛報。湯斌與總督王新命,準備接駕;一面由河道總督靳輔,先期在郯城迎候,備皇帝顧問。

  靳輔是漢軍鑲黃旗人,與湯斌同一年人仕,但他是以「官學生」的資格,考取為國史院編修,由於勤慎奉公,升遷順利,在康熙九年已當到安徽巡撫。

  那時的黃河自明朝萬曆年間,治河名臣潘季馴以「築堤束水,借水攻河;蓄清掃黃」的辦法,整治安瀾以後,已歷時八十年,中經明末的大亂,河道失修,歸仁堤、王家營一帶決口,淮安、揚州兩府的田地,淹沒無數;接著桃湖縣、高家堰等地,又潰決三十餘處,淮水灌入運河,而黃水則逆上至清水潭,清口變為陸地,徐州以東所謂「下河」所經的七州縣,一片汪洋,加上濱臨東海的寶應、興化等地,災區達十八州縣之多。是清朝開國以來,最大的一次水患。

  河道總督王光裕治理無功,於康熙十六年解職,繼任的就是靳輔。他帶了一個幕友一起到任,此人名叫陳潢,字天一,杭州人,真所謂「學究天人」,飽讀經世致用之書,冥想深思,周諮博訪,對治河有獨到的心得,然而懷才不遇,滿腹牢騷,在北遊途中,經過邯鄲呂祖廟,想起黃粱一夢的典故,在壁上題了一首詩,出語豪邁不凡,終於遇見了識家。

  靳輔正膺新命,人覲後出京赴任,在邯鄲由題壁一詩,邂逅陳潢,接談之下,相見恨晚;於是羅致入幕,一起到了淮南,踏遍黃、淮、運三河交錯的地區,白天跑得腳上起了水泡,晚上宿臨時搭蓋的茅蓬裡,每每談到深宵。陳潢對潘季馴的論理有極深的研究;認為前明自潘季馴去世以後的五十年,治河風氣一變,不背尋求黃河故道,順勢導引,以致下游淤塞,不能歸海。上游則多宣洩于四旁支,水勢雖緩,而淤塞的情況,愈來愈嚴重。為了通漕,往往又儘先疏溶旁支,捨本逐末,以致治絲愈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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