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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


  「何老大,我問你幾句話,就放你回去。你不必害怕!只要你不是與你兄弟串通一氣,就沒有你的事。」湯斌安慰了他一番,接著問道:「你可知道有人拿著刀來威嚇你兄弟?」

  「回稟大人,沒有這回事。」何老大答道:「我兄弟素來不務正業,那天晚上跟我說,輸了錢還不出賭帳,不能不躲一躲,跟我要了兩吊錢,連夜走了,至今不曾回來。」

  這一供,就見得錢鄉約完全胡說;但湯斌卻先放過此人,提莫武成上堂,第一句話就問:「你可知道逃人該受何刑罰?」

  「回大人的話,是鞭背一百。」

  「不錯!你先受了這個刑再說。」

  「大人,大人!」莫武成叫苦連天,「你莫打我!我這刑罰該回王府去受!」

  「朝廷的法,行之於天下,哪裡打都是一樣!」

  於是莫武成被拉到階下,剝下上衣,背上吃了一百皮鞭;觀審的老百姓,知道他誣陷好人,無不稱快。

  莫武成不止於吃這一百鞭子,還得發落;湯斌當時下判,等刑傷痊癒,押解赴京,接著是傳邢大戶上堂,預備當堂開釋。

  「你是冤枉的,我知道!」湯斌第一句話就這麼說,「何小二誣害良民,自然有罪,不過我勸你不必再追究;不然案子不結,將來還有傳你到案的時候,豈不又受訟累?」

  聽得這話,便是昭雪了不白之冤,邢大戶感激磕頭,連聲說道:「但憑青天大人作主。」

  「這樣說,你是不願追究了。好好回家跟家人團聚吧!」

  「是!青天大人再生之恩,小人只有來生做牛做馬報答。」

  他的話還沒有完,值堂的張桂文,踏上一步,輕聲說道:「回大人話。是不是該讓邢某交保候傳?」

  「不必!這就結案了。」

  這是結的什麼案?不明不白就把一個逃人的窩家,當堂開釋,看他將來有得麻煩!張桂文在心中冷笑,格外用心,要看湯斌對案中另外幾名人犯,如何發落?

  「錢鄉約,你總聽見何老大的話了,飾詞誣指,該當何罪?你自己說。」

  錢鄉約哪能說什麼,只是磕頭說:「大人開恩!」

  「我問你,你可肯悔改?」

  「小人再也不敢了。」

  「只要你肯悔過,我就給你自新的機會,判你杖責一百,伽號三月,暫且寄下;倘或你不肯改過,將來兩罪併發,先革你的差,再補今天的刑罰,最後再定別的罪。」

  「是,是,小人一定改過。」錢鄉約喜出望外,激起向善之心,「小人若再犯錯,情願死在大人筆下。」

  聽見這話,湯斌自然安慰,因而對何小二也網開一面,「你要想法子找到你兄弟,」他對何老大說,「叫他出來投案。本道治民,重感化不重刑罰,只要他能洗心革面,我一定饒他。倘或執迷不悟,一旦被捕,我就不能不依律例辦理,叫他休得自誤。」

  這一樁可以叫人破家喪命的「逃人」大案,湯斌就如此作了了斷,看案的老百姓,自然覺得這位青天大人,仁厚過人;但也有人批評湯斌根本不懂律例,是非不分,懲罰不明,太便宜了惡人。

  「糊塗官結的糊塗案。」仲傳武冷笑著對他的同事說,「我就在這一案上要他的好看!」

  仲傳武想了極惡毒的一計,但尚未來得及施展,湯斌已經得到馬呈祥的密函指點,特地把所有的書辦都召集起來,有所訓誡。

  「莫武成一案,似乎結得太容易;對何小二、錢鄉約,我似乎顯得姑息。你們可是這樣的想法?」

  「不敢!」仲傳武答道:「大人飽讀詩書,小人等豈敢妄測高深!」

  「話不是這麼說,」湯斌指著胸說,「一個人立身處世,全在方寸之間,要有主宰;凡事不肯用心,如何能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?」

  敷衍長官的面子,大家都唯唯稱是。

  「我以前說過,當官治民,我重教化,不重刑罰。」湯斌說到這裡,突然一轉,「我且問你們,你們知道不知道,莫武成一案,我為何不願深究?錢鄉約、何小二應得之罪甚重,我為何姑息?」

  仲傳武聽這話有深意,而且問到這點,見得湯斌不是「湖塗官」;然則,有意寬縱,是不是放交情呢?俗語道得好,「行得春風有夏雨」,如果湯斌清廉其名,表裡不符,不要錢只是「不要小的要大的,不要明的要暗的」,說這話的意思是,已行春風,思得夏雨,那事情就好辦了。

  於是件傳武踏上兩步,陪著笑說:「大人有話,儘管吩咐。」

  看他那詭秘卑諂的神情,湯斌恍然大悟,此輩錯會了意思;與今天召集他們來談話的原意,恰好相反。這就太糟糕了!

  因此,他把臉色沉了下來,「我的為人,你們自然不能深知,也無法深問,只向場本去打聽好了。你們如果錯看了我,便是自逢其禍!」湯斌停了一下又說:「莫武成一案,我不願深究,是給你們一條自新之路。一深究,你們之中必定有人首級不保。不教而誅,我所不忍,亦非與人為善之道。從今天起,你們要好好想一想,流寇的慘無人道,都是你們所親見的,老百姓求生不能,「求死不得,如今好不容易才有蘇息的機會,你們本鄉本土的人,還不能體恤鄉里,而要作威作福,試問天良何在?」

  這幾句話,擊中了人心深處!書辦只是相沿已久的不良制度,有時逼得他們不能不舞文弄墨,無弊生弊,論起本心,畢竟有天良未泯的,想起自己親友受流寇茶毒,大軍騷擾,輾轉溝壑,哀呼求死的慘狀,不由得滿臉慚愧地把頭低了下去。

  但是「惡性重大」的「文武兩判官」,卻是無動於衷,看到有些同事的神色,暗暗叫聲「不好」,這樣下去,盡為湯斌所用,「做事」就不方便了!這非得想辦法阻止不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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