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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


  「喂,喂!」有個把總大聲在喊,「你這傢伙在幹什麼?」

  湯斌一想,不錯,他守城有責,當然不能讓人輕易上機要重地去窺探。這是自己沒有做對,應該先把身分告訴他。

  於是,他停了下來,等那把總走近了說:「我姓湯,新任的潼關道。想到城上去看一看。」

  「你是個官?」那把總將他從頭望到底,眨著眼,皺著眉,然後使勁搖頭,「把你放到鍋裡去煮,也煮不出官味來!」

  湯斌笑了,「莫道你這麼說,我自己也覺得不像個官。」他問,「你們長官張副將在哪裡?」

  「副將在衙門裡。你要見他?」這把總也還忠厚,「你真的是什麼潼關道?不要開玩笑!不然害我吃軍棍。」

  「我跟你無冤無仇,害你做什麼?而況,我若是冒充,豈不犯罪?」

  「對!對!你的話有理。請你給我一張名帖,我帶你去見副將。」

  「好的,請你跟我來。」

  回到城下,湯斌從竹箱裡取出一張名帖交了過去。心裡在想,自己這副行徑裝束,料那張副將也未見得相信自己的身分;因而順手把吏部選官的憑文、兵部馳驛的牌票,都取了出來,帶在身邊。

  果然,張副將接到名帖,雖開中門,以禮迎接,眼中卻露出十分困惑的神色,「我不曉得湯副使到任,」他說,「不曾接到前站的『滾單』。」

  前一站通知後一站,將有哪位大官到達,以便後站預備供應的通知,名為「滾單」。湯斌不擾地方,自然就沒有通知了。

  「你沒有『滾單』,我有兵部的牌票。」湯斌把證明身分的文件,送給他看,「地方殘破困苦如此!我不願意再加重他們的負擔。在這裡也是一樣,我不住驛館,請派人領路,找個小客棧住下,接了事住進官舍,彼此兩便!」

  吏部、兵部的大印,朱紫爛然,這是不能假的;同時張副將也知道皇帝親簡的十八名道員,都是清廉檢朴的讀書人,所以這下才相信他確是新任的潼關道。

  等到相信了,不能不敬重,要留他住下。湯斌自然不肯,最後只好依從,為他找了個極簡陋的客棧住下。

  哪知這一來是害了那客棧,因為潼關的地方官,得知消息,紛紛前來拜候;門前車馬喧闐,以致小本營生的負販行商,望而生畏,不敢再到這家牌號「盛興」的小客棧來住宿了。

  「這樣子不是事!」湯斌跟他的僕人湯本說,「一到潼關,還沒有替百姓做事,倒先叫人受累!」

  真是「有其主必有其僕」,湯本也是個性情耿直,而寧願自己吃苦,待人寬厚的人,聽得湯斌這樣說,便即答道:「我明天一早出去找廟。」

  湯斌到哪裡都是住廟,而且只住古廟、小廟、破廟;所以僕人這樣建議,主人亦欣然依從。

  第二天黎明,湯本上街轉了一圈,在東城找到一所道觀,名為「玉皇觀」,還是宋朝所建,殘破不堪,而地方甚大,裡面有個老道、年紀已經七十多歲;湯本跟他商量,要租兩間房暫住幾天,老道一口答應,但不願收取租金。

  「你不肯收租金,那就談不成了。」湯本說道,「我家主人從不白住人家的房。我看這樣,最多住半個月,我送你二兩銀子。」

  「隨便!」那老道是倔脾氣,說話不中聽:「你家主人錢多得用不完,就分兩個我用。」

  湯本笑笑不響,給了二兩銀子,動手收拾;等打掃乾淨,借了觀裡的破舊傢俱,略略安設停當,回客棧去搬行李。

  於是湯斌把「盛興」店的店主找了來,和顏悅色地問道:「掌櫃的,你這店錢怎麼算?」

  「回大人的話,店錢不用你費心;自有驛站來算。」

  「不!我自己給。」湯斌指著捆紮好的行李說:「我要搬到玉皇觀去了。」

  店主一聽,大驚失色,雙膝一彎,跪倒在地:「大人,是哪裡得罪了你老?大人不記小人過,你老寬宏大量,千萬請別生氣。」

  「不是,不是!」湯斌趕緊扶他起來;接著說明了要搬的原因。

  店主聽得將信將疑,世上哪裡有這等體諒人的官!所以談到店錢,死也不肯要。湯斌一路而來,也曉得行情,店錢有限,倒是昨天吃了他一頓晚飯,在這米如珠、面如銀的時世,要多給他幾個。

  「你拿一兩銀子給他!」

  店主還待辭謝,湯本有些忍不住了,「沒有見過你這樣子愚拙的人!」他氣得罵人,「住店吃飯不要錢,你當我家老爺什麼人?是貪官還是強盜?」

  「湯本,」湯斌喝阻,「跟他好好說!」

  好說無用,反倒是湯本一頓罵,才把店主罵得相信了;世上真有這樣的官!店主感激得掉了眼淚。

  玉皇觀住不到幾天,湯斌就接印接事,搬到衙門裡去住了。

  這是他第一次出來做地方官。潼關道兼著陝西布政使司「左參政」的職銜,等於半個巡撫,在這一帶地方,無所不管;湯斌有茫然無所措手之苦。

  「老爺!」湯本替他出了個主意,「聽說同州府的馬知府是位好官,不妨跟他請教一下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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