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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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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第二是兇器。屠夫多用牛耳尖刀,傷口裡窄外寬;現在這姓徐的傷口,裡外一樣,大概一寸二三分寬,兇器是兩面開鋒的匕首。」 「這麼說,我的看法不錯了。」陸隴其欣然地,「我不曾冤枉了他」 然而李書辦卻是憂形於色,「大老爺!」他說,「這緝凶的事很麻煩。既然有人承認,大可定案。」 「誣良為盜,斷乎不可!」陸隴其說;語氣平靜,但顯得極其堅決。 李書辦也料到自己的話,說了也是白說;這位縣大老爺的脾氣,是他從未見過的,不必再爭。爭也無用,只談難題好了。 「照現在的樣子看,是要另行緝凶了。」 「當然!」陸隴其說:「你立刻傳知捕快,今天就要動手。我也不立限期。要他們實心查緝,莫待我說出追比的話來!」 捕快緝盜,亦有追比的辦法,五日一比,要打屁股;倘若是關係重大,譬如過往的達官,本地的巨室被盜,是非破不可的案子而破不了,那就要連累家族,或者老父,或者愛子,為縣官暫時拘禁,直待破案,方始釋放。於是情急無奈,便有種種交代公事的黑幕發生,或者張冠李戴,把這一案的犯人,移到另一案頂名認罪;或者抓來無辜的百姓,有意誣賴,逼打成招。縣官明知其事;為了自己的考成,也就馬馬虎虎了結;還有些則以手法高明,連縣官都被瞞過了的,但在陸隴其面前,那是妄想! 曾有這樣一件事,有個姓余的百姓,欠下兩年錢糧,自己答應分期完納,但一而再,再而三,說了話不算數;陸隴其也曾派人去查過,這姓余的因為連年不幸,尊親相繼亡故,殯葬花費,鬧了很大的虧空;最後又遭回祿,弄成家破人亡的局面。同時也沒有什麼比較優裕的親戚,可予以援手。論境況確是很困難,只是講法要公平,不責罰此人,無以對依限完納的百姓;陸隴其無可奈何,下令行杖。 「大老爺!」姓餘的再一次哀懇,「無論如何再寬我十天的期限,我一定湊足了錢來交代清楚。」 「到時候不交呢?」 「我不敢欺騙青天大老爺,只求大老爺寬限,到時候一定交。我已經想到法子,卻要幾天工夫去辦。」 看他神情誠懇。陸隴其准了他的請求;姓餘的也言而有信,到了限期,把兩年通欠,如數完清。換了別的縣官,有此圓滿結果,當然高興;再能抽出片刻工夫,把姓餘的傳上堂來,說幾句嘉許的溫語,就算是能體恤民艱的好官。但陸隴其卻不是如此。 「你一定在作賊!」他很生氣地拍著桌子,「幾次比期,你分文沒有;我曉得你窮,也沒有親友可以幫忙。我問你,不是作賊去偷,哪裡來的錢?」 聽這一問,姓餘的神色慘澹地答道:「青天大老爺在我們嘉定做縣官,哪個敢竊盜?這錢絕不是偷來的!」 「那麼,莫非天上掉下來的?」 姓餘的低頭不答,卻有眼淚掉落在地,這明明是有隱情!陸隴其心想,不逼他一逼,不會吐實。 「哼!」他冷笑說道:「事無不可對人言,如果你的錢,來路清白,為什麼說不出口?」 姓餘的倏然變色,悲痛相激,忍不住痛哭失聲,「大老爺,我實說了吧!」他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,「是賣女兒的錢!」 這一下害得陸隴其也是顏色大變,放緩了聲音說:「你女兒多大,賣給哪家?細細說給我聽。」 姓余的無法從容陳述,哽咽著說了個大概,他有個十六歲的女兒,尚未許親;為了錢糧徵收不足,便要連累「大老爺」的「考成」,於「前程」有礙,因此,將女兒賣給了鄰家的兒子。賣得的錢,也不過剛剛夠完速欠,因為鄰家的境況也不好。 完速欠不是為了免於受責,而是不忍連累縣官的「考成」;陸隴其心裡越發難過,也就越發不能不問個清楚。 「你那女兒賣與鄰家,是作偏房,還是算正室?」 「也不是偏房,也不是正室。他家把錢都湊了給我來完糧,辦不起喜事,我也一點都沒有陪嫁。就在今夜,悄悄把我女兒從後門送了過去『圓房』,就算成了親。」姓餘的說到這裡,大概是覺得太委屈了女兒,抽抽噎噎地哭得好不傷心。 「你莫難過!」陸隴其說,「等我先找了你鄰家來再說。你也帶了你女兒來,我自有道理。」 於是陸隴其派人找了男女兩造到縣衙門,在後堂接見:鄰家姓陳,父子兩個,問了老陳,確實是買了一個兒媳婦;他那兒子學的雖是木匠,品貌不算粗蠢,也略略識得文字,只是配余家的女兒,無論如何是女家委屈。 老余的女兒名叫壽姑,中人之姿而氣度極好,不帶絲毫小家子氣;陸隴其跟他太太商量,要把壽姑認作義女。陸夫人極其賢慧,而且也愛壽姑的端莊和孝順,欣然許諾,把她陪嫁的一枝玉釵和一副寶石耳環,贈予義女,作為陪嫁。陸隴其又傳鼓吹把壽姑送到陳家合黨。一時傳為美談。 不過一個老百姓,完糧的錢的來路,陸隴其心有所疑,都要尋根問底,探明究竟,何況是誣良為盜?所以捕快們都死心塌地,絕不去動那些歪腦筋,打算著想蒙混了事。但是緝凶也不容易,一元見證,二無線索,唯有下水磨工夫,到茶坊酒肆、書場澡堂去慢慢查訪。 「回稟大老爺,」李書辦有個要求,「捕快們有個計較,要假做真凶已獲,就是那個殺豬屠夫;這是個障眼法,真凶以為有人替罪,可以安然無事,人就大意了,捕快才有機會把他找出來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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