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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三


  倒是韋慶度自己提了起來,「你知道不知道?」他說:「我跟朱贊為你的事大吵一架!還有可惡的,曲江會他當『錄事』,我叮囑他轉告『主樂』的,把阿娃的名字剔除。你猜他怎麼?他冷笑一聲,說:『豁免李娃可以,叫鄭徽離開長安。』你說,這叫什麼話?」

  鄭徽氣得要發抖,但表面上卻反裝得淡焉置之,「徵召的柬帖已經來了!阿娃不去,朱贊又將奈何?」他停了一下,忍不住憤憤地說:「可恨的倒是李姥,她根本不該把這事告訴我的。」接著,他把跟李姥發生衝突的經過,細細說給了韋慶度聽。

  「這是借題發揮。」韋慶度說:「李姥不過給你一個警告,你該要有表示了,還是搬走還是住下去?住下去自然得再要給錢。我早已想到了,所以替你準備了兩百貫,家父的錢,總在十天半個月內可到,一到我就給你送去,那時候你再看吧,李姥見錢眼開是怎麼副樣子!」

  鄭徽聽了這話,才明白李姥的用意,他對她的不滿反而減少了,「假母」都是勢利愛財的,不足為奇。

  於是,這晚上在西堂燈下,他把他不能向家裏要錢的原因,老老實實告訴了阿娃;然後又把韋慶度準備借他兩百貫的話也說了,叫她轉告李姥放心。

  阿娃表面上不動聲色,心裏卻寬鬆得多了,她早已看出鄭徽的難處;李姥也跟她談過,要她從鄭徽口中套一句話出來,到底往後作何打算?她很為難,一方面不能違背李姥的意思;一方面不忍逼迫鄭徽,就這樣拖延著。現在,到底拖延出一個結果來了。

  這個結果自然不太理想——鄭徽主僕五人還得住一年,兩百貫在李姥是決不會滿足的。但不管怎麼,半年之內,李姥不會再說話,半年以後,另作別論,也許到時候會有意想不到的辦法出現,像韋慶度這兩百貫,不就是意外之財嗎?

  她也想到,這筆意外之財,來得雖容易,在鄭徽要接過來卻沉重得壓手——曾幾何時,酒陣文場的凌雲豪氣,一化而為失意潦倒,仰面求人的羞色,甚至還要受李姥的骯髒氣,她想想真替鄭徽難過。

  「一郎!」她終於激動得無法自持了,「你可想到,那兩百貫錢,每一文上面都是眼淚?」

  這一句問話,像一枚鋼針樣刺痛了鄭徽的心,「阿娃!」他痛苦地喊了一聲,用乞憐的眼光看著她,希望她不再說下去。

  「如果我是你,我一定找個廟去住下,痛下苦功,非把那名進士弄到手不可。」

  鄭徽驚疑不定,繼以傷心和憤怒,「阿娃,你在對我下逐客令?」他不信似地問。

  阿娃歎了口無聲的氣,閉目不語。她想激他一下,能使他從此下帷苦讀;而他,所重視、所迷戀的只是西堂的聲色。太沒有出息了!

  「不會!」她搖搖頭,黯然不歡地答道:「你弄錯了!」

  他沒有工夫去細想,是怎麼弄錯了?他只想到阿娃並沒有驅逐他的意思,因而感到絕大的安慰。

  「我想你也不會!」他寬鬆地說,「否則就是件不可思議的事!」他又說:「痛下苦功,不一定非住廟不可,在這裏也一樣。」

  這話算是比較中聽些。而且,他也真的做到了,開始靜下心來,不問外事,一意用功。

  轉眼寒食將到,鄭徽正在跟阿娃商議,要不要到月燈閣去看看韋慶度打毬?忽然,賈興臉色灰白地衝了進來,喘著氣報告一個噩耗:「十五郎死了!」

  「什麼!」鄭徽像被雷打了一樣,「你說,說的什麼?」

  「韋十五郎死了!」這一次,賈興說得比較清楚了些,「打毬不小心,從馬上摔下來摔死的!」

  看來消息不假,鄭徽一陣急痛攻心,幾乎暈倒,身體算是勉強支持住,眼淚卻再也忍不住了!

  鄭徽方寸大亂,他不能接受這一殘酷的劇變,必須親眼看個究竟。於是,他勉強抑制眼淚,匆匆騎馬趕到韋家。

  韋家十分平靜,一點都不像是辦喪事的樣子,鄭徽精神一振,疑心賈興誤傳了消息。他幾乎連跑帶跳地衝進了韋家大門,希望一眼看見秦赤兒,仍舊掛著他的習見的笑容。

  可是鄭徽失望了!他只看到韋慶度的一個老僕,淚眼婆娑地迎上來招呼。

  鄭徽的心猛然往下一沉,視線又模糊了。

  「唉!」那老僕深深地嘆息,「這是哪裏說起?十五郎死得好慘……」

  鄭徽無心聽他傾訴悲傷,急急地打斷他的話問:「十五郎的遺體呢?」

  「搬回韋曲老家去盛殮了。」

  「我得到韋曲去!」他想了一下,記起年前賈興為了到長安來延醫,曾到韋曲去找過韋慶度,識得路程,轉臉向賈興說,「我們就走!」

  「今天怕不行了!」賈興答道:「城門已經關閉,宵禁也快開始了。」

  這可沒有辦法!他重重地嘆口氣,頓一頓足說:「唉!連最後一面都見不著……」

  「一郎,你還是不要見吧!見了你更傷心,十五郎血肉模糊,腦袋都摔破了。」

  「到底是怎麼回事呢?」

  「為爭一個球,五六匹馬一齊向十五郎衝,把他從馬上撞了下來,亂蹄從他身上踩過。一郎,你想,這還有個不死的?」

  鄭徽陡覺血脈僨張,駭然說道,「這哪裏是打毬?簡直是殺人!楊駙馬難道坐視不問?」

  「不在楊駙馬府。」

  「在哪裏?」

  「河東節度使府。」

  鄭徽疑雲大起,問道:「是姓朱的邀十五郎打毬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還有什麼人?」

  「相府的衛士。」

  一陣徹骨的寒意從鄭徽的背上升起,立即化為熊熊的怒火;他感到他的血液在沸騰了!

  「走,快走!」他對賈興說,「去找朱贊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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