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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四


  「你的口氣好大!」韋慶度笑道:「你到長安不久,長安輕薄子弟的口吻倒學得很像了。」

  「這不是學輕薄,另有個說法在內,今天太晚了,不談吧!」

  其時已二更將近,三曲卻還相當熱鬧,絲竹之聲,不時從短垣高樓中,隨風飄度,鄭徽帶著楊淮,按轡徐行,從鬧市轉入比較清靜的鳴珂曲,遙見李家門口,燈火通明,他有些奇怪,但還來不及問話,楊淮已一抖韁繩,催馬下去了。

  等他行近李家,賈興已迎了上來,在馬前拉住嚼環,笑嘻嘻地說道:「快請到西堂去吧,李家小娘子都等得不耐煩了,正要叫我上韋家去請郎君回來呢!」

  鄭徽心知是怎麼回事,卻不作聲,下馬進門,沿著一路照耀的紅燭,直入西堂。

  阿娃在階前迎接,盛妝未卸,雙頰紅豔如火,癡癡地笑著,大有醉意了。

  「恭喜,恭喜,及第榮歸!」

  他看她如此高興,忍不住問了一聲:「第幾?」

  「差狀元一肩。」

  這是第二名,「韋十五呢?」他又問。

  「他也高中了,第十。」

  等進入西堂,剛剛坐定,李家的侍兒又來稱賀,一行青衣,繡春領頭,小珠殿后,整整齊齊地拜了下去。鄭徽還了半禮,拜罷起來,慧黠天真的小珠討賞,鄭徽出手很大方,每人賞一貫錢,博得個皆大歡喜。

  繡春知道鄭徽和阿娃都很累了,需要休息,她約束她的姊妹們保持安靜,又點了茶,準備了醒酒的梨和柑橘,一起端入西堂,然後檢點了爐火燈燭,悄悄退下,關上了西堂的屏門。

  鄭徽頗有些倦意了,但他的精神是亢奮的,那不是由於私試第一場放榜的結果,而是他有許多話要告訴阿娃,並且渴望跟她溫存繾綣,來補償他兩天孤棲獨宿的淒清。

  阿娃一樣也有許多話要跟他談。她坐在妝台前面,一面卸妝一面把這天朱贊所招待的晚宴的盛況,說給他聽。朱贊把她視作鄭徽的代表,不叫她侑酒,也不叫她唱曲,完全以客禮相待。這一點,她談起來還十分高興。

  鄭徽自然也覺得很安慰,但也不免有欠下一筆人情債的感覺。朱贊這樣尊重阿娃,是刻意籠絡他的一種手法,以後要拒絕入棚,便更困難了。

  「韋十五郎怎麼樣?」阿娃忽然轉臉相問,收斂了笑容,微皺著雙眉。

  看到她的憂形于色,鄭徽便不肯說實話,隨隨便便地答道:「給一個打獵的冒失鬼,糊裡糊塗射了一箭,傷在左肩上。」

  「傷勢不重吧?」

  「不重。」鄭徽說:「一個人在家喝酒吟詩,興致好得很。還邀我們明天晚上到他那裡去玩。」

  「啊,這怕不行!」

  「怎麼?」

  「姥姥剛才說了,明天晚上她備酒給你道賀。」

  「這可不敢當。你替我辭謝了吧!」

  「難得她老人家高興,你不要做殺風景的事。這樣,我跟姥姥說,改在後天吧,把韋十五郎和素娘也請來。」

  「這倒可以。」鄭徽笑道:「但似乎受之有愧。」

  「別客氣了。」阿娃停了一下,又指責他說:「你這個人言不由衷!」

  「奇怪了!」鄭徽真的有些不解,「我什麼時候欺騙過你?」

  「你一直喜歡自吹自擂,目中無人,真的考得好了,又說什麼受之有愧,不是言不由衷的假客氣?」

  她指責得很有道理,但他所說的也是真心話,只是他不願將朱贊可能操縱了這一次私試的想法告訴她——因為,操縱之說,究竟沒有真憑實據,可以存此懷疑,不可公然說破,否則,對「主司」于玄之便是一種侮辱。

  於是,他不能不承認自己是「假客氣」,但卻反駁地問:「我不客氣一番,難道真的大言不慚,說是份所應得?」

  「如果真的份所應得,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。我——」阿娃想了一下說:「我要瞭解真正的情形。一郎,」她的神色更顯得認真了,「你對考試,究竟有幾分把握?」

  「這很難答覆,我要說有七八分把握,你說我自吹自擂,我要說沒有把握,你又會說我假客氣……」

  「別跟我扯皮!」阿娃以一種做姊姊的嚴厲口吻說,「跟我說正經的。」

  「正正經經地說,原來有七分把握,今天第一場放榜,只有六分把握,如果明天第二場放榜,名次依舊很高,便只有五分把握。」

  「越說越玄了!」

  阿娃十分不悅,懶得跟他多說,起身更衣,然後鋪床,連正眼都不看他。

  鄭徽覺得好沒意思。他需要真正能夠測驗出自己才識學力的私試,任意顛倒,難分高下的名次,只有使他陷於迷惘,失去信心,所以說放榜以後,把握越來越少——這是正正經經的真話,無奈她無法瞭解。

  他認為一定要解釋,更要表明他的光明磊落。想好了話,走過去扶住她的肩,問道:「阿娃,你看重一個進士,還是看重一個夠資格中進士的人?」

  她一時弄不清他的意思,睜著大大的雙眼凝視著他,好久都無法作答。

  「我說明白一點,你希望我怎樣?不擇手段去弄一個進士,還是憑真才實學去應試,能不能及第,且先不問。」

  這下阿娃明白了,但她不能從他所指定的兩個答案中去選一個,「我希望你又有真才實學,又能進士及第!」她說。

  「我就是要這樣,憑真才實學,題名金榜。」

  「這話又說回來了,你有幾分把握呢?」

  同樣的發問,只有同樣的回答,但如果又重複一遍七分到五分的話,勢必更惹她生氣,所以他想了半天,只有這樣答道:「阿娃,這一次私試不算數,等我另外再來一次,我再告訴你——我想,我還是有把握的。」

  「這我就可以放心了!」阿娃點點頭,又自問地說:「中了進士以後會怎樣呢?」

  「我早就跟你說過了,」鄭徽毫不遲疑地答說:「不管我到什麼地方,都得帶著你走!」

  阿娃不響,他的話不說她也知道,她只是在心裡想她自己的事。

  「你不相信?」他又認真了,湊近她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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