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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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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著,鄭徽又找到朱贊,說明這個意外事件,朱贊也十分關切,要派人去探視;鄭徽不願張揚開來,極力表示,沒有什麼要緊,不必費事,朱贊方始作罷,但仍殷切地托他代為致意。 於是,鄭徽由秦赤兒和楊淮前導,三騎馬出了延康坊往東疾馳。時已入暮,開始宵禁,金吾衛一路攔馬盤詰——一則,赴試的舉子,身份貴重,多少具有特權;二則,河東節度使府第私試,夜宴,早已由朱贊托人關照過,所以一路通行,並無留難,但盤問應對,也費了不少時間。 到了韋家,秦赤兒直接把鄭徽領入韋慶度的書齋,剛到門口,就聽見朗朗高吟的聲音,掀開簾子一看,裡面生著兩個大炭盆,韋慶度袒著左胸坐在胡床上,肩裹著白布,微有殷紅的血跡滲出。兩個年可十五六的侍兒,在炭盆上炙肉、溫酒,韋慶度右手倒執著一柄拂塵,一面喝酒,一面擊節吟詩,高興得很! 「你怎麼來了?」韋慶度詫異地問說。 「原來你在家享福,倒把我嚇一大跳!」鄭徽笑著答說。 韋慶度看一看秦赤兒,罵道:「一定是你大驚小怪,多事!」 「祝三,這你就不對了!」鄭徽說:「出了意外,他當然要來通知我,你責備他沒有道理。」 「好了,不管有沒有道理,既來之則安之。」韋慶度轉臉對秦赤兒說:「你也下去,招呼跟鄭郎來的人,一起去喝酒吧!」 等秦赤兒一走,鄭徽收斂了笑容,低聲說道:「祝三,你虧得沒有什麼,真的要出了事,我遺憾一世,百身莫贖!」 「何以有這話?」韋慶度的臉色也變得凝重了,「莫非你知道了什麼?」 「現在還不敢說,但其中必有蹊蹺。你先說你的,這一箭從何而來?」 「今天我出闈得早,」韋慶度說,「當時心想:你們都說我對素娘不夠體貼,不如我親自接她來赴宴。一出延康坊,看見兩個人帶著鷹犬,想是打獵回來;又走了一程,陡然發覺腦後有什麼不對,我趕緊回頭去看,身子剛一轉,左肩就著了一箭。那兩人惶恐萬分地過來看我,說是想射一隻野兔,誤傷了我,這算不了什麼,我揮手把他們遣走了,叫秦赤兒送我回來,找醫生拔箭敷藥,休養兩三天,就可以照常行動。」 鄭徽極注意聽他講完,問道:「那是怎麼樣的兩個人?」 「誰知道?」韋慶度說:「長安三十多萬戶人家,遊手好閒的少年不知多少?雪後出獵,更是常事,這沒有什麼可推敲的。」 「不然!如果一箭中了你的要害,就此送命,我敢斷言,他們決不會過來看一下!」 「那也是人情之常,出了命案,還不逃之夭夭?」 「祝三,你精明的時候太精明,糊塗的時候太糊塗!」鄭徽大聲地說,「那是一枝冷箭!我問你,你看到了野兔沒有?」 「沒有。」 「我想也不會有的。我告訴你吧,這枝箭是怎麼來的——」 於是,鄭徽把上午素娘向他警告的情形,說了出來。只是把素娘準備在必要時,降身屈志,委曲求全來衛護韋慶度的話,暫且保留;因為這對爭強好勝的韋慶度,是個很大的刺激,說得不是時候,容易激出誤會和變故。 「這狗娘養的李六!」韋慶度滿引一觴,怔怔地望著炭火出神。 「通衢大道,公然放箭傷人,這還有王法?祝三,我主張向有司申訴,把暗中指使的真凶追出來!」 「沒有用!」韋慶度搖搖頭說:「京兆尹王鉷,是李林甫門下走狗,你想我能得直嗎?」 「那你怎麼辦?暗箭殺人,戒備甚難!」 「他有暗箭,我就沒有暗箭?」韋慶度笑道:「你放心,我有的是辦法。」 「說我聽聽!」 「報我以箭,報之以刀。」 「你的飛刀我見識過,可是……」 「你以為我要親自下手傷李六?」韋慶度打斷他的話說,「這未免太抬舉了他;他有人,我也有人,大家在暗中較量好了!」 說著,韋慶度叫秦赤兒連夜到曲中去找安阿利——他是「昭武九姓」胡人之一,范陽節度使安祿山的族人,在長安是有名的遊俠少年。 然後,韋慶度叫侍兒把那枝血漬猶存的斷箭取出來,再拿一柄他慣用的短刀,用根紅絲繩緊緊紮在一起。紮好,放在旁邊,也不說作何用途,只是談笑自若地跟鄭徽飲酒食肉。 約莫半個時辰,安阿利來了,看年紀二十剛出頭,身高七尺,凹眼黃須,生得異常驃悍,他管韋慶度叫「十五哥」,韋慶度叫他「阿九」。 「阿九,李六叫人放了我一箭!」 「那還有什麼說的!照樣給他來一箭!」 「那倒用不著,我想嚇唬嚇唬他,你看好不好?」 「十五哥別問我!你只說要我幹什麼?」 「明天你在三曲等著他,」韋慶度拿起身旁的刀和箭說,「把這個釘在他車上,最好不要讓他發現;給他掛個幌子,出出他的醜!」 「交給我吧!」安阿利又問:「就是這點小事?」 「對了。」韋慶度說:「坐下來喝酒!」 「喝就喝,坐可不坐了,喝完了我就走,曲中還有朋友等著我。」 韋慶度叫侍兒取來一個巨觥,斟滿了河東的名酒「幹和葡萄」,安阿利立飲而盡,取了刀箭,也不跟鄭徽招呼,管自揚長而去。 鄭徽還是第一次見到遊俠兒的真面目,那種豪邁狂放,不為禮法所拘的真性情,使他十分嚮往。然而「俠以武犯禁」,雖是執法不公,社會不平的徵兆,卻也不值得讚揚鼓勵;因此,他內心嚮往,表面上則是絕口不提。 「你好好將養吧!」他站起來告辭,「明天我再來看你。」 「看我倒不必。你明天來聽消息,看李六見了我的刀說些什麼?還有,一放榜了,你必是高中的,雖是私試,也不可不慶賀一番;明天晚上我們把阿娃、素娘都找了來,好好玩一玩。」 「玩,我不反對!慶賀則大可不必,就算中了元也沒有什麼了不起!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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