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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


  「你聽誰說的,素娘『懨懨成病』?」

  「阿蠻。」他把阿蠻所說的話,複敘了一遍。

  「這話不確實。我天天跟素娘在一起……」

  「你天天跟素娘在一起,總沒有阿蠻天天跟素娘在一起的時間多吧?」他搶著說。

  這把韋慶度駁得無話可說,只好苦笑。

  「祝三!」鄭徽一點不放鬆,接著又說了幾句很重的話:「我樣樣佩服你,只有在這件事上面,我覺得你不夠誠懇。你的困難我們都知道,我們也都拿你的事當做自己的事一樣在打算;而你一味敷衍,沒有句真心話,這叫我們做朋友的很失望。」

  韋慶度動容了!「定謨!」他說:「你對我的責備過苟,但我瞭解你愛之深、望之切。今天,我老實跟你說吧,有錢我現在也不想替素娘贖身。」

  「這,這不是根本不對了嗎?」大為驚愕的鄭徽,不知道說什麼好了!

  「這自然不是我對素娘有何不滿,」韋慶度口角掛著冷笑,憤憤地說,「李林甫這個奸相,口蜜腹劍,勾結宦官,蔽欺天子耳目;眼前好像一片升平,其實危機潛伏,遲早必有大亂。我實在看不順眼,可又一時拿他沒辦法——現在,李六仗勢為惡,我一定要鬥鬥他;素娘每天在王四娘家,我倒要看看他有本事把她弄出去不能?」

  他那溢於言表的剛烈之氣,使得鄭徽肅然起敬,然而他的辦法卻令人憂慮;素娘是一朵嬌弱的鮮花,他把她擺在易於為人覬覦奪取的地方,而又以護花自命,這態度是矛盾的、危險的。

  由於近日的交遊,他對韋慶度的性格摸得更熟了;他知道,用正面的說服,韋慶度是不容易接受的,得要作一篇偏鋒文章,才能收效。

  於是他說:「祝三,素娘待你,深情默注,你待她卻有欠忠厚!」他這樣責備著,靜等對方的反應。

  韋慶度表示詫異,「何以是有欠忠厚?這話從何說起,我倒不明白了!」

  「你把素娘當作魚餌,引李六來上鉤;等他卡了喉嚨你再收拾他,可是魚餌已叫他吞下去了,白白葬送了素娘。」

  「哪能容他吞下去?」韋慶度大聲答說。

  「怎麼不能?魚餌在水底,你看不見。」鄭徽故意嚇他一嚇:「或許就在你我此刻談話的時候,王四娘已收了李六的八百貫,素娘已用相府的車子載走了。侯門一入深如海,怕從今你要乞取她的一滴眼淚都難。」

  一席話說得韋慶度神色不定。鄭徽暗暗得意,便索性再激他一激。

  「李六不過倚仗他叔父的勢力,算得了什麼?你準備拿素娘作餌來收拾他,倒是把他看得太高了。如果我是你,我決不費那麼大的事!」

  「你怎麼辦呢?倒說我聽聽!」韋慶度有些接納別人意見的意思了。

  「如果覺得李六可惡,隨時可以教訓他,何必把素娘陷在裡頭?」

  鄭徽停了一下,用極有力的語氣說:「祝三,虧你這樣洞明世事的人,難道連投鼠忌器的道理都不懂?你要失掉了素娘就是宰了李六,照旁人看,也還是你輸!」

  「對!」韋慶度雙掌一擊,在雪後清冷的空庭中,發出極為清脆的聲響,「我得先立於不敗之地。可是……」

  鄭徽不知道他所躊躇的是什麼?想來總還是財力不敵李六——這需要從長計議;鄭徽很沉著,想等他自己把話說清楚了,再作道理。

  「外面冷,」忽然,阿娃探頭出來說,「十五郎,你們進來坐吧!」

  西堂溫暖如春,韋慶度喝了幾杯熱酒,心裡有事,更覺煩躁,額上竟微微沁汗;阿娃有些奇怪,怕是他病了,探手到他額上試了一下,卻並無發燒的徵兆。

  「你不用試,」韋慶度笑道,「我一向頑健如牛,從來不生病的。」

  「只怕也圖元娘一樣,是心裡的病!」鄭徽接著他的話說。

  「什麼心病的?你們打的什麼啞謎?」阿娃更奇怪了。

  於是,鄭徽把阿蠻所叮囑他的話,說了一遍。又談到他勸韋慶度的話。同時趁韋慶度不防,向她眨一眨眼,意思是要她幫腔。

  「十五郎也是沒有辦法,有辦法早就把事情做好了!」阿娃表面同情韋慶度,實際上也是激將法。

  果然,韋慶度不服氣地說:「誰說沒有辦法?但以前我所想的,一直是如何對付李六。素娘的事,我要到明年春天才辦。也不過是八百貫罷了,還難不倒我們韋家。」

  他的神態顯得有些劍拔弩張,而阿娃卻是出奇地平靜,閑閑一笑,慢條斯理地答道:「說了半天,你還是要到明年春天,眼前你還是沒有辦法!」

  「好,好!」韋慶度忍著氣說:「就算我眼前沒有辦法,難道你就有?」

  「十五郎,你沒有問我,怎知道我沒有?」

  「那麼你說!我聽聽你這位女諸葛的安排。」

  「太好辦了!你不會先『賈斷』?」

  「啊——」韋慶度猛然在自己額上拍了一掌,「我竟沒有想到!」然後起座長揖,滿面笑容地對阿娃說:「女諸葛,我服了你了!」

  鄭徽卻還不明白其中的奧妙,問道:「何謂『賈斷』?」

  「這是三曲的規矩,你要看中了誰,每天送一貫錢給她假母,你的心上人就不見別的客了。名為『賈斷』,又稱『買斷』。這是通行的辦法,我竟沒有想到;奇怪的是素娘也不提我一聲!」韋慶度說。

  鄭徽恍然大悟。怪不得搬入李家以後,從未聽說什麼人慕名來仰望阿娃的顏色;這必是李姥收了他的三百貫,作為他「賈斷」了阿娃的緣故。看來自己倒是無意中做得對了;否則要讓人搶了先著,來個「賈斷」,入據西堂;那時候一個人冰清鬼冷地住在別院,這日子怎麼過得下去?

  「不管怎樣,『賈斷』是個好主意!我叫李六看在眼裡,饞在嘴裡,就是無可奈何!」韋慶度轉臉對繡春說:「請你叫秦赤兒來,我叫他回家取錢,馬上把這事辦了。」

  「何必回家去取?我這裡也有。」

  「不必。你在客邊,手頭該多留些。」韋慶度一口拒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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