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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


  阿蠻素性明快敦厚,點點頭答道:「我信。你在長安沒有多少朋友,也不大出門,有限的幾個熟人,自然常常會想到的。」

  「對了!你最明白。阿蠻,我也到過不少地方,像你這樣爽朗、肯體恤人的,我真還是第一次遇見。」

  阿蠻還沒有開口,那綠衣少女在旁邊冷笑:「哼,好稠的米湯!」

  鄭徽看她神情嬌憨,言語尖酸,覺得別有趣味,便一把撈住她的手,故意偏著頭盯住她看。

  她把頭嬌羞地微微扭過一邊,但仍舊讓他執著她的手;情致在有意無意之間,迷離縹緲,格外地耐人尋味。

  「肯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嗎?」他用另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手背問。

  「不告訴你!」她把手奪了回去。

  阿蠻在一旁笑道:「她的名字嬌得很呢!叫……」

  「別說!」綠衣少女大聲阻止她,用手去掩她的口——那自然是做作,但並不覺得可厭。

  阿蠻拉開她的手,說:「她叫嬌嬌。」

  「哦,嬌嬌,小嬌嬌!」他重又握著她的手,問道:「你住在哪裡?」

  「你問它幹什麼?我又不想你來灌我的米湯。」停了一下,她又說:「你不會問阿蠻,她喜歡多嘴,自然會告訴你。」

  鄭徽心中一動,嬌嬌彷佛以退為進,別有深意。這不比泛泛的調笑,情緣牽纏,一定自找煩惱,便慢慢地把她的手放開,也不再多問。

  「聽說素娘人不舒服?」他轉臉跟阿蠻去談。

  「其實還是……」

  「怎麼不說了呢?」他奇怪地問。

  「韋十五郎沒有跟你細談?」阿蠻答非所問地。

  「喔,你說他倆的事。」他說,「談是談了,沒有談出結果來。」

  「你應該勸勸韋十五郎,早作主張。」阿蠻說:「素娘的病是心病,事情拖在那裡,隨時會發生變化,素娘怎麼不要想出病來呢?」

  鄭徽嚴肅地點點頭,說:「你告訴素娘,三五天以內,一定有確實消息,叫她不要著急。」

  就這時,繡春來告訴鄭徽,車馬都已備好,阿娃在等著他一起回去。

  「狀元夫人來催請了,快走吧!」嬌嬌說。雖然她出以玩笑的姿態,但卻掩不住無意流露的悻悻之色。

  鄭徽心裡有些抱歉,卻不便作何表示;但一場邂逅,一番調笑,臨走以前不交代句把話,似乎也說不過去。

  正躊躇著,看到阿蠻出現了很奇怪的表情,她攢眉苦臉不住在牙縫間吸氣,一陣陣發出「嘶、嘶」的聲音。這是幹什麼?鄭徽有些詫異。

  「怪相!」嬌嬌也發現了,打了她一下,問說:「鬧牙疼嗎?」

  這一問可上了當,阿蠻答道:「不是牙疼,是牙酸——酸得人受不了!」

  嬌嬌一愣,然後,她那圓圓的臉,倏地飛上了一層紅暈,「你胡說八道!」她一跺腳,扭轉身子飛快地走了。

  嬌嬌讓阿蠻開玩笑氣跑了。鄭徽的難題也消失了,「你真是有點胡說!」他笑著對阿蠻說,「嬌嬌憑什麼吃那一份飛醋?」

  「我很知道嬌嬌的。她——」阿蠻突然住口不語,看了繡春一眼,對鄭徽揚揚手:「你請吧!別忘了,把素娘的事,記在心裡。」

  回到鳴珂曲,阿娃親自下廚房做了一大碗湯麵,讓鄭徽找補午間的不足。正吃到一半,李姥扶著小珠的肩,到了西堂。鄭徽平日跟她不大見面,比較客氣,而且為了寵愛阿娃的緣故,對她一直執著後輩之禮,所以放下箸子,站起來迎接。

  「你吃你的,別管我!」李姥坐在他旁邊問說:「何以這麼早就散了?」

  「他們都沒有散,我脫稿得早,先回來。」

  「那一定考得很得意。」

  「也不見得。」鄭徽謙虛著,「勉強看得過去而已。」

  「從前我也看過好幾場私試。」李姥說,「完事得早的,大多是考得好的。你看好了,發出榜來,你一定在前五名裡面。」

  「好在這是私試,也無所謂。」

  「你別這樣說,幾場私試下來。誰能及第,誰要明年再吃一場辛苦,大致都能看出來了。」

  鄭徽倒沒有想到,私試還真能發生一點作用,因而對它的興趣更高了,打算著再找一兩次觀摩的機會。

  阿娃在旁邊也聽到了李姥的話,很關心鄭徽的試卷,等李姥一走,她問道:「你到底考得怎麼樣?不是草草了事,敷衍了一回吧?」

  「為什麼要敷衍?如果敷衍了事,我不會乾脆不去?這麼冷的天,我跟你在家烤火、聊天,不舒服得多?」

  「你太快了呀!」阿娃疑疑惑惑地說:「作文章是細琢細磨的事。」

  「『太白鬥酒詩百篇』,那又怎麼說呢?好了,」鄭徽故意裝得懊惱地說,「連你都信不過我,這一科一定中不了啦!」

  「胡扯!」阿娃嬌嗔著,「光我信得過你有什麼用?要禮部侍郎信得過你才行。」

  鄭徽看她有些生氣了,不敢再多說什麼,只把私試的草稿取出來,拉著她圍爐而坐,一面念,一面講。這是用事實來向她證明,他在闈中並沒有草草了事,敷衍塞責。

  等把那篇賦講完,天色已經垂暮,還不見韋慶度來。鄭徽在廊前閑眺等候,想到阿蠻所囑咐他的話;他已第二次對素娘有所許諾,一定得替她分憂,決不能再容許韋慶度拖下去了。

  正在盤算著,聽得足步聲響,韋慶度出現在西堂門口。

  「辛苦,辛苦!」鄭徽迎上去說:「考得很得意吧?」

  「不過鋪敘鋪排長安坊裡的名勝古跡,我是土著,對九衢賦這種題目,總是比你們佔便宜些。喔,」韋慶度想起件事,急著要告訴他,「朱贊對你十分傾慕,想延攬你『入棚』。你的意思怎麼樣?」

  「這是小事,再談吧!」鄭徽話風一轉,故意裝得憂形於色地:「素娘懨懨成病,我很不安。因為我曾答應替她向你進言,結果毫無用處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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