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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


  不一會兒秦赤兒在廊下請見,韋慶度吩咐他回家取六十貫錢送到王四娘家,作為「賈斷」的費用。一日一貫,至少兩個月內,素娘是屬於他的。這種做法,總算也有了交代,鄭徽不能再苛求了。

  於是,他們又談到這天的考試。鄭徽把他的賦稿拿出來請教,韋慶度自歎不如。但他又說,這天應試的一百多人中,好手極多;因為朱贊有意網羅群英來助長他的聲勢,這也就是他為什麼要托韋慶度來延攬鄭徽「入棚」的緣故。

  「你呢?」鄭徽問道:「算是朱贊手下的大將?」

  韋慶度微笑不答,顯然是默認了。

  這表示在鄭徽多少是感到意外的。在他的心目中,韋慶度是個獨來獨往的人物,而居然也成群結黨,以流俗的手段來獵取功名,因而乃有悵然若失之感。

  鄭徽表面謙虛,內心中自視甚高;他看不起朱贊的作風,認為結棚以幹豪貴的辦法沒有用,文章是天下的公器,好是好,壞是壞,昭昭在人耳目,主司不見得會顛倒黑白。就算結棚的辦法有用,不是以文章稱雄而及第的進士,得之亦不足為榮。

  因此,他很明白地表示:「請你轉告朱贊,承他看得起我,萬分心感。不過萬里迢迢來會天下英才,總得盡平生所學,角逐一番,自己對自己才說得過去;所以他的好意,我只能心領。」

  「就是入棚,也不見得就能及第;只不過稍得助力而已,你何必如此堅拒?」韋慶度說。

  「這一說就更不必多此一舉了。」鄭徽答道:「每年上千人考,所取者不過二三十名;朱贊那一棚,想來百把人總有,哪來那麼多進士給他們去中?所以照我看,拉人入棚無非是找人抬輿而已。」

  「你要是入了棚,當然是輿中人。」

  韋慶度的話很率直,鄭徽倒不忍再說譏諷的話了,只這樣回答:「人各有志,祝三,你不必再勸我了!」

  「好的,我不再多說了。定謨,」韋慶度忽然舉杯相敬,「老實說吧,你不願入棚,反叫我佩服。」

  「十五郎,你的話前後不符啊!」阿娃插口說道:「你勸人入棚,人家拒絕了你,你反佩服;這樣說來,要是入了棚,你倒不佩服了?這話怎麼說得通?」

  「阿娃真行,話裡的漏洞都叫你捉住了。」韋慶度答道:「勸人家入棚,是受朱贊所托;不贊成人家入棚,是我的本心。」

  「既然你也不贊成,為什麼你又跟著朱贊走呢?」

  「這就是我跟你的一郎不同的地方——我們處境不同。你知道的,我的性子愛活動,交遊很雜,拉拉扯扯的關係把我束縛得身不由主。像這種說正經又不正經,說不正經又像正經的事,別人要我湊個熱鬧,無論如何不能板起臉來說個『不』字。不像定謨,灑灑脫脫,一無羈絆;明年憑真才實學,榮登上第,這才心安理得,有個意思!」

  「是啊!」阿娃同情地說:「十五郎,我替你委屈,你又不是肚子裡火燭小心的草包;跟他們一起蹚渾水,將來說起來也不光采!」

  「沒有辦法!」韋慶度苦笑道:「就怕蹚了一道渾水,依然下第,那才真叫冤呢!」

  「既然如此,我倒有個主意。不知道行不行?」

  「不管。」鄭徽接口催促:「你先說出來再講!」

  阿娃的意思是要韋慶度退出朱贊那一棚,同時謝絕交遊,跟鄭徽在一起讀書切磋,好好用功。她準備把別院收拾出來,作為書齋,並且保證她會把他們侍候得舒舒服服。晚上,可以把素娘找來,一起喝酒,聽她們奏樂唱曲,來調劑白天的苦讀——如果他倆認為讀書是一件苦事的話。自然,韋慶度要到素娘那裡去消磨黃昏,亦盡有行動的自由。

  「這計畫好!」鄭徽首先拊掌稱許,「祝三,你就依阿娃的話吧!」

  「不行!」韋慶度把個頭搖得撥波浪鼓似地,「杜門讀書,有女如花,好倒是好,無奈我那班朋友,不容我享此清福。那班朋友說起來都是世交,玩兒慣的,無法拒絕。」

  鄭徽和阿娃相視作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,保持著沉默。

  韋慶度微感不安,伸過手來,拍拍阿娃的手背,自嘲地笑道:「我有些不識抬舉吧?」

  「哪有這話?」阿娃指著鄭徽說:「我實在也是為他著想,有個伴在一起讀書,興趣比較好些;同時有你在督促,也不容他偷懶。」

  「聽到沒有?」韋慶度笑著對鄭徽說:「阿娃這樣替你設想,你可得格外奮發。否則,連我都對不起阿娃了!」

  鄭徽對於阿娃,無一處不是心悅誠服,唯有談到讀書用功的話,他總不免反感;因而報以微笑,作為無言的否定。

  「我還有句話,索性也跟你們說明了。」韋慶度又說:「像定謨這樣的朋友——進京準備明年禮部會試,我需要稍盡地主之誼的,不止一個;定謨是我最好的朋友,可是我不能把全部的時間,放在定謨身上。這一點,你們要原諒我。」

  這樣一說,鄭徽和阿娃更能諒解了。丟開這個話題,又談這天所見的平康佳麗,韋慶度表示,看來看去,論容貌、氣度,畢竟得數阿娃第一。又說,鄭徽和阿娃一起出現,互相輝映的光彩,格外令人矚目,有許多人向他打聽他們倆。這些話,不知是韋慶度故意恭維,還是實在情形?總之,在鄭徽聽來是非常得意的,同時也使他想到了嬌嬌。

  於是,他把嬌嬌對他故意做作、含譏帶諷的微妙經歷,當作一件笑話來講;韋慶度和阿娃都以極感興味的神態傾聽著。

  當他講到嬌嬌被阿蠻一句話氣走了時,故事在笑聲中算結束了。韋慶度毫不思索地說:「這真是一見傾心,盛情可感,定謨,你不能無動於衷吧?」

  有阿娃在面前,這是個不甚適宜的玩笑,好在鄭徽問心無他,指著阿娃,從容笑道:「任憑弱水三千,我只取一瓢飲。」

  阿娃沒有聽見過這兩句話,也不懂它的意思,便拉一拉韋慶度的衣袖,悄悄地問:「十五郎,他在說什麼?」

  「定謨的意思是,不管平康坊有多少美人,他有你一個就足夠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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