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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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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一百二十五名應試的全部進場,主司于玄之出堂升座,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紙條,交給在旁侍立的執事。不久,一張四尺長的素箋,高高地貼了出來,上面寫著: 九衢賦 以城闕輔三秦,風煙望五津為韻 題目一出,滿場立刻出現了一片竊竊私語的聲音。道貌岸然的主司,輕輕咳嗽兩聲,提醒大家保持肅靜;然後,他拿起一本書,旁若無人地只管自己看著。 試場中靜極了,以至於磨墨伸紙,都能弄出極大的聲音。鄭徽息心澄慮,凝想平日所見的,長安城自北而南的九條大道——九衢的形形色色。他想起那天逛慈恩寺所發現的,九衢如此廣闊,原是為了便於禁軍馳驅;也想起這天清晨所見的大雪所封蓋的九衢,彌望皆白,了無邊際,頓覺個人渺小而生發的戒慎恐懼之感。 於是,他欣然有所著筆了。一縷靈思,如源頭活水,汩汩不停地流瀉著,從未感到有枯窘的時候。 將近正午時分,鄭徽已完成了「九衢賦」的初稿,擱筆稍作休息。看著周圍,有的攢眉苦思,有的握筆踟躕,有的唸唸有詞;高高在上的主司,仍舊手不釋卷,但看得出來,那只是強保持一種尊嚴的姿態,這樣衣冠束縛地枯坐著,滋味也並不好受。 而只有自己——全場只有鄭徽的心情是輕快的。 到了午膳的時刻,所有的「舉子」都暫離試場,在廊下進食。從炭火熊熊的廳內到了朔風刺骨的走廊上,每一個人都凍得發抖;食物倒很豐盛,但除了乳酪、茶湯以外,早早備好的鴨肉膾,都已冰冷。鄭徽生長在江南,不太吃得慣乳酪,捧著一盞熱茶,用兩張薄薄的籠餅,裹一塊醬炙白肉。匆匆果腹,算是一餐。 他自己沒有吃飽,卻惦念著阿娃,不知道她在退思堂內有人照料沒有?也惦念著韋慶度,不知道他的文章作得怎樣了? 於是他在人叢內找到了韋慶度——他跟鄭徽完全不同,十分健啖,正站在長長的食案前面,大口飲酪,大塊吃肉。 「怎麼樣?」鄭徽低聲問:「脫稿了?」 「哪有這麼快?有一半就算好的了!」 「給燭以前,弄得完吧?」 「差不多。」韋慶度問說:「你呢?」 「初稿算是成功了。」 韋慶度頑皮地做了個受驚的表情,「你真是下筆神速!」他說:「飯後謄一謄正,就可以出闈了?」 「我等你。」 「不必!」韋慶度說,「你帶著阿娃先走。我交了卷,到你那裏去。」 「也好,我等你來吃飯。」 飯後的時間還很充裕,鄭徽本想再細細推敲一番,把那篇賦修飾得盡善盡美;但想到這樣冷的天,讓阿娃枯守在退思堂,實在於心不忍,便只從頭看了一遍,改正了兩三個字,隨即用一筆「波佛如鐵線」的褚字謄清,交卷出闈。 等他一回到退思堂,立刻引起一陣騷動;一個個鶯飛燕舞地圍了上來,七嘴八舌地問說:「可是快考試完了?」 鄭徽根據韋慶度的話和他自己所看到的情形,老老實實答說:「還早得很,你們等著吧!」 有個穿綠衣服的,年可十五六,一張圓圓的臉,稚氣未脫,她似乎頗不滿於鄭徽的答覆,撇著嘴說:「那麼你為什麼這麼快就出闈了呢?難道就數你是才子,文章作得快?」 鄭徽覺得有些好笑,故意逗她說:「這有個原因,你想不想知道?」 「隨便你,愛說不說!」 「我告訴你吧!我這麼快出闈,是因為我交了白卷。」 穿綠衣服的碰了個釘子,羞紅著臉啐了一口,大家也都笑著散開了。 於是,一直含笑在旁的阿娃,款步上前,從他手中接過筆硯;另一面,繡春捧來一盞熱氣騰騰的茶湯,問道:「吃過飯了?」 「算是吃過了。」 「聽你這話,一定沒有吃好。」阿娃憐惜地說,「又累又冷又餓,可真虧你!」 「累倒不累,冷也不冷,就只有點餓。」鄭徽笑道:「我們回家吧!」 「不等韋十五郎了?」 「他說了的,讓我們先回去,回頭他出闈就到我們那裏來。」 「那麼,」阿娃對繡春說,「你去告訴賈興,請他備馬,叫我們自己的車伕也套車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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