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李娃 | 上頁 下頁 | |
二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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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赤兒上前投了名帕,隨即有一名執事,引著他們從右側車門來到一所別院;尚未進門,就聽得笑語喧闐,猜想來的人已經很不少了。 那所別院以一個永安渠水鑿成的大池為中心,池上有亭,這時為大雪所封,成了一個雪白的圓球。池東是一座梓木彩繪的方廳,題名「退思堂」;池西迭石為山,依高下之勢,築成一帶精舍,有一塊小小的木匾,題著「夕佳廊」三字。喧闐的笑語,有發自退思堂的,也有發自夕佳廊的。河東節度使府第的執事,把他們引入退思堂。一眼望去,總有兩百人以上,其中三分之一是濃妝豔抹的平康女子。 「滎陽鄭郎、長安韋郎,到!」河東節度使府第另一名執事,持著名帖,高聲唱名迎客。 幾乎所有的人,都轉臉來看他們;但鄭徽發現,只有少數的人在看他和韋慶度——受人注目的是阿娃! 於是,有一個三十左右,衣飾極華麗的人,含笑上前向韋慶度招呼——他就是今天私試的主持者朱贊。 朱贊是個極工于酬應的人,當韋慶度替他們介紹以後,他用異常懇摯的神情,向鄭徽表示仰慕之意,又為他的招待不周道歉。同時也向阿娃寒暄,他說他以前雖未見過,但久已知道阿娃的聲名,今天見到了,自然非常高興,可也有相見恨晚的感覺。 這使得鄭徽非常得意,細細搜索了一番,在退思堂的脂粉叢中,確是沒有一個人及得上阿娃,誠如韋慶度所說的,她已「搶了一個第一」,現在,要輪到自己去奪魁了! 正這樣興奮地想著,一陣圓潤的金鐘聲響,朱贊便說:「兩位請吧,入闈了!」又對阿娃說:「我也要入闈,不能招呼你,要什麼儘管跟這裡的人說。」 「謝謝朱郎。祝你高中!」阿娃扶著繡春的肩,送他們出廳——廳外已站滿了鶯鶯燕燕,那些「舉子」們,有的低聲調笑,有的駐足欣賞,把一條雨廊擠得斷了交通,直到第二遍金鐘響了起來,才把他們催入試場。 試場設在河東節度使府第的正廳,五楹廣廈,十分宏敞。正中設著公案,是「主司」的座位,水磨磚地上,鋪著厚厚的地衣,每人佔有一張三尺長、尺許寬的矮幾。四角設著燒得通紅的大炭盆,還供應熱氣騰騰的茶湯,看來相當舒服。 看看都已入闈,朱贊站在公案右側,作了個手勢,似是有所陳述,於是,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。 「雖是私試,不可苟且。」朱贊的聲音不高,但口齒清楚,大家都聽得明明白白,「有幾件事,要奉告各位:第一,敦請太常寺於少卿主司。於少卿,開元十九年進士及第,是我們老前輩。第二,禮部考試,日暮以後,准給燭三條,私試應該從嚴,准給燭一條。第三,入闈以後,不交卷不准出闈,午飯請各位將就一下,明天第二場考完了,我再好好奉邀各位一醉。第四,今天,第一場『雜文』,明天晚上放榜;明天第二場『策問』,後天正午放榜。」 說完,朱贊游目四顧,看看有誰對試例還不瞭解,需要發問。 「請問,雜文是詩還是賦?或者詩賦兼試?」有人這樣問。 「禮部亦還沒有詩賦兼試的例子。或詩、或賦,權在主司,恕我無法回答。」朱贊等候了一會兒,又說:「如果沒有再要問的,那麼,請各位委屈一下,到院子裡站一站,謁見主司。」 這時,階前已設下香案。「舉子」們依照禮部貢院的規矩,在西階下站隊肅立,不一會兒太常寺少卿于玄之——被他們敦請來的主考官,身穿公服,緩步下階,儀容肅穆地站在東面。「舉子」與主司相對而立,在執事鳴贊之下,「舉子」先拜,主司答拜,完成了謁見的大禮。 然後,唱名領卷,依次進入試場。這天來應私試的,總計一百二十五名。 鄭徽和韋慶度的次序是挨著的,但座位正好一個在前一列的末尾,一個在次一列的開頭,一東一西,隔得遠遠的,要想說句話都不能夠。然而鄭徽並不怯場,攤開筆硯,撕掉試卷上寫著姓名的浮簽,端然靜坐,等候出題。 等一百二十五名應試的全部進場,主司于玄之出堂升座,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紙條,交給在旁侍立的執事。不久,一張四尺長的素箋,高高地貼了出來,上面寫著: 九衢賦 以「城闕輔三秦,風煙望五津」為韻 題目一出,滿場立刻出現了一片竊竊私語的聲音。道貌岸然的主司,輕輕咳嗽兩聲,提醒大家保持肅靜;然後,他拿起一本書,旁若無人地只管自己看著。 試場中靜極了,以至於磨墨伸紙,都能弄出極大的聲音。鄭徽息心澄慮,凝想平日所見的,長安城自北而南的九條大道——九衢的形形色色。他想起那天逛慈恩寺所發現的,九衢如此廣闊,原是為了便於禁軍馳驅;也想起這天清晨所見的大雪所封蓋的九衢,彌望皆白,了無邊際,頓覺個人渺小而生髮的戒慎恐懼之感。 於是,他欣然有所著筆了。一縷靈思,如源頭活水,汩汩不停地流瀉著,從未感到有枯窘的時候。 將近正午時分,鄭徽已完成了「九衢賦」的初稿,擱筆稍作休息。看著周圍,有的攢眉苦思,有的握筆踟躕,有的念念有詞;高高在上的主司,仍舊手不釋卷,但看得出來,那只是強保持一種尊嚴的姿態,這樣衣冠束縛地枯坐著,滋味也並不好受。 而只有自己——全場只有鄭徽的心情是輕快的。 到了午膳的時刻,所有的「舉子」都暫離試場,在廊下進食。從炭火熊熊的廳內到了朔風刺骨的走廊上,每一個人都凍得發抖;食物倒很豐盛,但除了乳酪、茶湯以外,早早備好的鴨肉膾,都已冰冷。鄭徽生長在江南,不太吃得慣乳酪,捧著一盞熱茶,用兩張薄薄的籠餅,裹一塊醬炙白肉。匆匆果腹,算是一餐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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