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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


  第五章

  從此以後,鄭徽和韋慶度的交往更密切了,幾乎宴無虛席,鄭徽不是折柬韋慶度和素娘來玩,就是攜著阿娃到韋家去拜訪。但他很少到王四娘家去,這原因,韋慶度和素娘也很瞭解,是由於阿蠻的緣故——鄭徽不願意讓阿娃和阿蠻在一起,免得他左右為難。

  除了為阿娃調脂弄粉以外,鄭徽最感興趣的事,就是所謂「私試」,不斷向韋慶度打聽消息。大約半個月以後,韋慶度笑嘻嘻地來告訴他,第一場私試的日期,已經有了。

  「喔,哪一天?在什麼地方?有些什麼規矩?是誰主辦?」

  「好了,好了!」阿娃攔住他的話:「你倒是讓十五郎慢慢告訴你嘛。這麼性急幹什麼?」

  鄭徽自己也好笑了,「好吧,」他向韋慶度說,「你先把一切情形說給我聽聽。等有不明白的地方,我再問你。」

  「這場私試,是個姓朱的『棚頭』發起的……」

  這第一句話鄭徽就不明白,急忙問說:「什麼叫『棚頭』?」

  韋慶度為他解釋,舉子互結朋黨,彼此傾奪,稱為「棚」;棚有「棚頭」——推舉有聲望、有辦法的人擔任。所謂「辦法」,即是奔走權貴之門,廣通聲氣,竊盜虛名,用來影響試官的視聽,以便易於及第。

  「這樣說,我不必參與他們的私試,沒有什麼意思!」鄭徽不屑地說。

  「這倒不然。私試原是為了觀摩,一切規矩,大致都照正式考試的辦法,一樣也要糊名,而且敦請前輩進士擔任主司,沒有什麼弊端,也用不著舞弊。」

  聽了這話,鄭徽方始釋然,決定仍舊參與這一場私試。

  這一場私試分兩天考,第一天試雜文,第二天試策問。按照禮部試進士的辦法,共考三場,第一場「帖經」——默寫經文,那完全是記誦之學的硬功夫,在私試中並無意義,所以取消了。

  「在什麼地方?」鄭徽問。

  「那姓朱的棚頭——朱贊的舅家,河東節度使的府第,地方很寬敞。一切供應,都由朱贊作東,不必納費。」

  鄭徽微笑道:「這大概就是做棚頭,延攬人心之道?」

  「不管他。我們帶著阿娃、素娘去玩兩天。」

  「怎麼?」鄭徽詫異了,「可以把她們帶入闈?這樣說起來,還可以飲酒唱曲?」

  「本來就是這樣。交了卷,你愛幹什麼幹什麼!就交白卷也沒人管你。」

  「有趣,有趣!」鄭徽笑著對阿娃說:「這要勞駕你送考了!」

  「哪一天?」阿娃問韋慶度。

  「就是明天。」

  「明天?啊——」阿娃彷佛措手不及似地,「那該怎麼準備呢?」

  「除了筆硯,沒有什麼要準備的。」韋慶度又笑道:「倒是你,得好好打扮一下。闈中衡文,闈外競妍,你也要搶它一個第一。」

  「有素娘在,哪輪得到我第一?」阿娃謙虛地回答。

  「素娘明天不去。」

  「怎麼?」

  「她有些咳嗽,天太冷,怕她受寒,我不叫她去。你看,」韋慶度指著窗外說,「像要下雪了!」

  不久,灰暗的天空中,真的飄下雪來,瓦上像敷著一層薄薄的白粉。這是喝酒的天氣,但因明天一早就得從事文場的角逐,所以淺嘗即止。吃完晚飯,韋慶度隨即也告辭;鄭徽早早休息,養精蓄銳,準備接受即將到來的考驗。

  「一郎,一郎,醒醒!」朦朧中他隱約聽見有人輕柔地喊著;然後又感覺到一隻溫軟的手,輕輕地捏著他的面頰,睜眼一看,是阿娃撩起帳子站在他床前。

  「什麼時候了?」

  「五更剛過。」

  他還有些殘餘的睡意,但一想到這一天的私試,立刻便有無法抑制的興奮,感到精力彌滿,急待一逞身手。於是一挺身子坐了起來,握拳伸臂,在空中揮舞了兩下;這時他才發現,阿娃珠圍翠繞,一身盛裝,早就梳妝好了。

  「你什麼時候起來的?」

  「三更天。」

  「啊,何必如此?」鄭徽不安地說,「怕是你一夜都沒有睡好覺?」

  「今天不比平常,情願我等你,不能讓你等我;雖說私試,誤了時候也不好。」

  鄭徽不再多說,匆匆穿戴漱洗,到堂前去吃早飯。剛一掀開帷幕,陡覺西堂亮得出奇——西堂的門開著,門外的積雪,總有兩尺多厚!

  「下了這麼大的雪!」他訝異地說,「我一點都不知道。」

  「這是今年第一場瑞雪。試官說不定會拿它做題目來考你們。」

  「對!」鄭徽心中一動,自然而然地在腦中搜索著有關雪的典故,真的遇上了這個題目,便可從容應付了。

  剛吃完早飯,韋慶度也到了。他戴著油帽、騎馬來的。阿娃原準備了兩乘車,此時只用一輛,只她帶著繡春乘坐;鄭徽陪著韋慶度騎馬,在秦赤兒、賈興引導之下,出坊向西而去。

  積雪未掃,車馬都走得極慢。車輪馬蹄輾壓著雪粒,哧啦、哧啦地作響,越發襯出雪後清晨的幽靜寂寞。鄭徽在馬上四顧,巍峨的宮城,寬廣的街道,都掩蓋在皚皚白雪之下,那一片望不到邊際的白色,使他目眩,也使他恐懼,彷佛覺得無法脫出這白色的圍困似地。

  這份感受,異常真切,他甚至想發聲吟詠,以作寄託。這個念頭使他意識到,他正經歷著一種寶貴的經驗。如果在今天的私試中,真的為阿娃所猜中,以雪為題,他將有一些與眾不同的東西可寫。

  於是,他的恐懼消失了,在馬上仰起頭來,高瞻遠矚著粉妝玉琢的宮闕、城池和棋局樣整齊的千門萬戶,又一次領略到長安的壯麗宏偉。

  他們由朱雀門西第二街南折,立刻就看到轍跡淩亂,車馬紛紛;不用說,這都是跟鄭徽和韋慶度一樣,來應私試的。向南不遠,右轉入廷康坊,一進北門便是河東節度使的宅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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