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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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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豈能以貌取人?過幾天我帶你參與一兩場『私試』,你就知道未可輕敵了。」 鄭徽在江南也聽說過,舉子在試期以前,集會觀摩,作一種模擬的考試,稱為「私試」;他頗自負,親友亦極其推崇,然而到底有多少真才實學還待考驗。所以聽韋慶度提到「私試」,深感興趣,問說:「哪一天有私試?」 「看你大有躍躍欲試之意。」韋慶度笑道:「少安毋躁。從今天投文以後,一直到過年,總有好幾場,足夠你展露才華。」 正談得高興,秦赤兒已把號牌取了來——一百四十幾號,兩號相連。韋慶度很詫異地問:「看樣子已來了五六百人,怎麼才一百多號?」 「遇見劉七,有他私自留下來的前面的幾塊牌,給了我兩塊。」秦赤兒說:「劉七還說,給郎君問好。」 韋慶度很欣慰地點點頭,轉臉向鄭徽解釋:「家父是由戶部外放的,劉七是戶部的庫史,受過家父的好處。他倒還念舊,格外給我們方便。」 話雖如此,也還要相當的時間才輪得到他們。因為依照規定,非設有戶籍的,不得應試;三年一造的戶籍細冊,共繕三份,除州縣各存一份以外,上呈的一份,存放戶部;赴試須先向戶部投文報到,即由於唯有戶部才能審查他們的應試資格是否符合,但以戶籍細冊,卷帙浩繁,查起來非常費事,有時發生疑義,還有一番爭執,便格外地耗費時間了。 好在韋慶度的談鋒很健,皇城之中的掌故又多,隨便拈一個話題,就可以破除岑寂。其間還有不少韋慶度的熟人,過來招呼寒暄;鄭徽自然也要周旋一番,使得時間更容易打發。 近午時分,輪到他們倆的號次;由於劉七在裡面照應,很快地把一切手續辦完。韋慶度邀鄭徽到他家去午餐,鄭徽辭謝了,但訂了後約——就是當天晚上,在韋家小飲。鄭徽又叮囑,不必再約任何人,因為他有話要談。 他要跟韋慶度說的話,卻先跟阿娃說了。那是關於韋慶度和素娘的風流恩怨。 他的看法與素娘相同,橫亙在那對歡喜冤家之間的障礙,只是一個「錢」字,有八百貫交付王四娘,才算名花有主。但是,他知道韋慶度雖在故鄉,形同寄居,一時或者無法籌措這筆大數目的款子;可又愛面子,不願吐露實話,以致于搞成僵局。 「為了素娘,顧不得了,我要揭穿他心裡的話,才能把僵局打開。」鄭徽把他的想法,講給阿娃聽了以後,又這樣表示他的做法,「當然,我也要在錢上幫他一些忙,不過先要你能體諒。」 「我當然體諒的。」阿娃毫不遲疑地答說,「不過,我實在不知道該體諒些什麼?」 「也是錢上面的事。」鄭徽說,「我還存下兩百貫,早打算好了,一百貫送你,一百貫留著自己用。現在,我得向你借一百貫,幫韋慶度一個忙——等試期過了,我向家裡要了錢再還你。這就是要你體諒的。」 「你把賬算得好清楚。」阿娃笑道:「談不到借,也談不到還。你自己的錢隨便你願意怎麼用!……」 鄭徽聽她語氣中有負氣的意味,便搶著想解釋,但剛叫了一聲「阿娃」,就讓她阻止住了。 「你別忙!」她按著他的手說,「我還有話。我一點不反對,這是好事,如果我有私蓄,我也願意盡一份力,但我沒有——我想要什麼,姥姥給什麼,不必有私蓄。所以你不用顧忌我,儘管照你自己的意思去辦。你認為對的,我也一定認為對。只是別讓姥姥知道這回事。一郎,你懂我的意思嗎?」 「怎麼不懂。阿娃,你真好!」他雙手圈抱著她的身子,親著她的耳鬢說。 她就這樣讓他抱著。每當她在他的懷中時,她的心裡就像注滿了蜜汁;她也喜歡伏在他的胸前,聽他的心跳——那彷佛是她自己的心跳,常使她栩栩然進入忘我的境界。 東市的銅鉦響了,是日沒前七刻收市的信號。急促響亮的金聲,提醒熙來攘往的行人回家;也提醒鄭徽,該是赴約的時間了。 「你去吧!」阿娃伸手替他整一整巾眼,說:「我等著聽你的好消息。素娘癡心得很,蹉跎生變,韋十五郎會悔恨一輩子。」 「你呢?」鄭徽還捨不得放開她,故意找些話說,來拖延時間,「你是不是也圖元娘那樣癡心?」 「我才不那麼傻。誰要負心,我自有辦法對付他。」 「什麼辦法?說給我聽聽!」 「你好防備,是不是?」阿娃嬌憨地做了一個鬼臉。 鄭徽歡暢地大笑,又在她頰上親了一下,才一步一回頭地出了西堂。 他沒有帶僕從,也沒有騎馬,徜徉著來到韋家。韋慶度果然遵照約定,不邀別的賓客,只在他的幽靜的書齋中,設一席精緻的酒果來款待他。 斟了第一巡酒,韋慶度就說:「有事,你開門見山談吧!」 「還不是你跟素娘的事。」鄭徽把要說的話,早想好了,從容不迫地答道:「你那天有這話:最後有個萬試萬靈的辦法,你也已經在準備了。不用說,那是準備替素娘贖身,八百貫非立時可辦,只怕緩不濟急。祝三,現在不是講虛面子的時候,負氣更足以壞事,只有那八百貫早早湊齊,才是正辦。」他從衣袖中,取出一百五十貫「大唐寶鈔」,又說:「祝三,我量力而為,你不許推辭。否則,就是你不拿我當個肝膽之交。」 韋慶度斂容靜聽,神色肅然。等他說完,沉著地點一點頭,說:「錢,我不敢領,你的這番盛意,我終身不忘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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