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李娃 | 上頁 下頁 | |
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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鄭徽只覺得這酒味是在什麼地方聞到過的,急切間卻想不起叫什麼名字?他也不忙著去想——李娃就在他身後,她幾乎就像是把他的頭摟在她的懷中,隔著衣衫他仍能感受到她的肉體的溫馨,而她的身上的香味更濃了,濃得他聞不見酒味! 這是奇妙的一刻,他希望這一刻儘量延長! 「拿近些,得仔細聞一聞才聞得出來。」他說。 於是酒盞的邊緣,接觸到他的鼻子。而他的興趣在她的手,聞了她的手,偏著頭又聞她的手腕。 一陣吃吃匿笑的聲音。是那些侍兒在笑。 「別使壞!」李娃輕聲警告他。 他怕把她惹惱了,也想到有李姥在旁邊,便不敢太過分。收斂心神,真的好好去聞那酒味。 只要注意力一集中,聞到那酒味,連他自己也笑了——經常在家喝的酒,竟會半天都分辨不出來。 「我知道了。」 「說!」 「這還需要說嗎?」 「放開手吧!」李姥笑道:「如果一郎這種酒都不知道,怎麼能叫人相信他是滎陽鄭家?」 李娃把手放開了,一看那酒的顏色,果然是他們滎陽的名產——土窟春。鄭徽已從李姥的話中,聽出深意,這試著叫他辨酒,不僅是情趣深厚的戲謔,也是變相的一種考驗,要證明他是不是真的「五姓望族」之一的滎陽鄭家?他也想到初見李姥時,她的冷淡的神情,以及其後知道他跟韋慶度交好和看到了他的僕從才假以詞色的情形。這說明了李家對他的身份是存著懷疑的;因此他特意把「土窟春」的釀造方法,以及它的特點,細細地講了一遍,藉以表示他是地地道道的滎陽人。 這是一個很好的話題,談的人有所發揮,聽的人也深感興趣,使得席間的氣氛,更顯得親切自然了。 歡樂使人忘卻時間,忽然,平康坊菩提寺的暮鼓響了,抬頭看看窗外,天色已快暗了下來。 「一郎耽擱在什麼地方?」李姥問他。 他稍微想了一下,不肯說實話,「喔,」他答道,「在延平門外五裡,一位朋友家。」延平門是西城三個城門中南面的一個,離平康坊相當遠,鄭徽希望姥姥會想到路遠回去不便,把他留了下來。 可是他失望了。「請快回去吧!」李姥說:「宵禁要開始了,犯禁不好!」 鄭徽無論如何捨不得回去,假作失驚似的說道:「啊呀,想不到這麼晚了,路太遠,一定趕不到家;我在城裡又沒有親戚,這,怎麼辦呢?」 「不要緊,不要緊!」阿娃安慰他說:「反正你要過來了,今天晚上就住在這裡,也不礙事。」 他心裡很高興,但這需要李姥同意才行;因此,他不斷地在偷窺她的眼色——如果李姥真的毫無鬆口的意思,那也只好他自己知趣,搶先告辭,在面子上還比較好看些。 「媽!」阿娃撒嬌地推一推李姥:「到底怎麼樣?你說一句嘛!」 李姥半閉著眼,「嗯、嗯」地用鼻音哼了兩聲,是不置可否的表示。 阿娃卻喜滋滋地對鄭徽一笑,又點一點頭,這明明是說:李姥已經答應了。 於是鄭徽起身走出廳外,把賈興找了來,告訴他今天住在這裡,讓楊淮和牛五留下,叫他和孫桂回去看家。然後又吩咐賈興取兩匹重絹,跟他一起回到廳裡。 「阿娃!」他指著賈興手中所捧的重絹說:「這一點不成敬意,只算我做個小東,請你叫人借一桌酒,讓我請一請姥姥。」 重絹與錢通用,是開元年間有過詔令的,所以這兩匹重絹,不算見面的禮物,阿娃便不肯收,「今天你是我們的貴客,沒有讓你破費的道理。」她說:「只不過天已經晚了,沒有什麼好東西請你吃,草草不恭,委屈了你。」 「不!」他固執地:「叨擾已經很多了,一定得讓我盡一點心意,才說得過去。」 「何必如此?」李姥開了口,「日子長得很,一郎,今天你不要爭了!」 在鄭徽,李姥的話就是命令,他不再堅持了,使個眼色,賈興退下,帶著孫桂悄悄離去。 不一會兒,侍兒來稟報,已在西堂設席。於是鄭徽在阿娃陪伴之下,進入最初到過的側院,那裡就是西堂。 西堂是李姥家最宏敞的一座廳,兩面用巨大的暗紅色的繡帷隔開,中間紅燭高燒,陳設了一桌盛饌。這一次仍舊是李姥居上座,但是她稍微坐了一下,喝了半杯酒,便推說神思昏倦,告罪離席了。 這使得鄭徽減去了許多拘束,目不轉睛地看著燭光輝映下的阿娃,心底一陣陣地泛起無法形容的喜悅。 「你不要這樣!」她用雙手掩著臉,嬌笑道:「看得人心裡發慌。」 「阿娃,我問你,」他溫柔地拉開她的手,「你是不是想過,我一定會來找你?」 「我只怕你找不到。」 「怎麼會找不到?韋十五郎住在平康坊,一問他就知道了。」 「韋十五郎怎麼說我?」她凝視著他問。 「韋十五郎倒沒有說你,」鄭徽答道,「只是說我。」 「說你即是說我。是不是?」 「對了。韋十五郎說我『法眼無虛』。」 「『法眼』?」阿娃忽然大笑。她的宮妝高髻上插著一支鳳形的「金步搖」,鳳嘴中銜一串珍珠;隨著她的笑聲,劇烈地晃動,逗引得他眼花繚亂。 那笑聲是放縱的,但也是詭秘的,他在困惑之中有著更多的好奇,靜等她說下去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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