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李娃 | 上頁 下頁 | |
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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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心目中已經有了一個人,那個人並不比你好,只不過先入為主——我在未到長安之前,就打定一個主意,」他撒著謊,「在長安,在平康坊,我只能找一個,找到了這一個,我把我的心全給她,所以——」 「我懂了!」阿蠻接著他的話說,「所以,你心裡就容不下我了。」 「我想,如果你要,你一定也要我整個的心,騰出一點點地位來容納你,對你是委屈……」 「好!」阿蠻迫不及待地搶著說:「有你這一句話,就不枉我結識你一場。」她又說:「不過,我倒想知道,你看中的,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出色人物?」 「鳴珂曲李姥家的。」 「啊!」阿蠻輕呼了一聲,彷佛很驚異似地。 「你知道她?」 「知道。」阿蠻點點頭,「你挑得不錯!叫我心服。」 鄭徽覺得異常欣慰,由於阿蠻的諒解,也由於阿蠻的稱讚——稱讚李姥家的「她」,比稱讚他,更能使他高興。 「睡吧!安安靜靜地睡吧!」阿蠻伸出手來,把他的被角掇一掇緊,然後她自己也閉上了眼睛。 這一夜,真的是安安靜靜度過的。 第三章 出門以前,鄭徽自頭至足,細細檢點了一番。 他也檢點了僕從的衣飾。賈興、楊淮、牛五,還有一個叫孫桂的家僮,都跟著他出門,也都穿得衣帽鮮明。六匹馬,刷得乾乾淨淨;鞍轡上的銅飾,亮得耀眼生花——那花了牛五和孫桂一上午的工夫,才能擦得這麼亮。 「走吧!」一切準備妥當,看看時候也差不多了,鄭徽這樣對賈興吩咐。 牛五當先領路,出了東門,轉往皇城大街。賈興在最後,騎一匹、牽一匹;牽著的那匹馬,馱著錢袋和重絹,錢袋相當沉重,壓得那匹馬的腰都彎了。 繞過東市,進平康坊西門,南回數折,到了鳴珂曲。 牛五放慢了馬,後面的也都緊一緊手中韁繩,一直到李姥家停住,都下了馬。 「叩門!」鄭徽一指馬鞭,囑咐牛五。 於是,牛五上前拍動黑油大門的獸環。好久,門開了,探頭出來的正是上次所見的那個十歲左右的侍兒,雙眼灼灼,望著鄭徽,卻不說話。 鄭徽假作從未到過這個地方,問道:「這是哪一家的府第?」 那天真的小女孩,彷佛沒有聽見他的話。然後,突如其來地轉身跑著進了側院。大喊道:「前天故意把馬鞭子掉在地上的那個人來了!」 一聽她這樣通報,鄭徽自己也笑了。不過從這小女孩的神態語氣來看,可以確定這是一戶什麼樣的人家,便毫無顧忌地闖了進去。 「小珠!你快去,請那位郎君稍微等一下,讓我換好衣服,再請他進來。」剛走近側院,他聽見屋子裡有人這樣在囑咐;她的聲音,像響在丹鳳門城樓上空的鴿鈴那樣清脆好聽。 鄭徽非常高興,他聽出來他是受歡迎的客人,而且她們似乎正期待著他來。 「喂!」那叫小珠的女孩攔住他說:「你這位郎君等一等!我們小娘子在梳頭換衣服。」 鄭徽笑著點點頭,招手叫她過來,從衣袖中取出一串五彩瓔珞,說:「這個送給你好不好?」 「真的?」小珠驚喜地,似乎不敢相信。 他用行動作了答覆——把那串瓔珞從她頭上套過去了,這是成年婦女用的頸飾,在小珠是太長了,一直垂到胸前,她用手捧起瓔珞的末端,微笑著把玩不休,那份嬌憨的稚氣,引得賈興他們都笑了。 「喔,」小珠突然抬頭問說,「我還沒有問你的姓。」 「我姓鄭。」 「鄭郎,要不要我帶你去見我們的姥姥?」 「好啊!你帶我去!」 他在一所小小的養靜的精舍中見到了李姥——五十多歲、駝背、一頭蓬鬆的白髮,卻有著一對如蒼蠅般明亮銳利的眸子,樣子像個女巫。 這時,她正靠在榻上,由兩個侍兒替她捶腿。見到鄭徽,揮一揮手,遣開侍兒,緩緩地從榻上坐起,一面打量著來客。 「滎陽鄭徽,拜見姥姥。」他早已打算好了,不惜降尊屈貴,用最尊敬的禮數來對待李姥。 「不敢當。」她用蒼勁低沉的聲音,極慢地回答,神態顯得有些傲慢,「請問鄭郎,有什麼貴幹?」 他防不到她會這樣發問。到這些地方來幹什麼,還需要問嗎?這明明是假作癡呆,倒有些不好應付。 念頭一轉,他從從容容地答道:「聽說這裡有一座院子空著,不知道能不能出租?」 「這話是聽誰說的?」 又是句不容易回答的話,然而也還難不倒他,「昨天在南曲素娘家,聽韋十五郎告訴我的。」他說。 「噢,你是韋十五郎的朋友?」李姥神情不再那樣冷淡了,「那好商量。請到客廳坐!」 李姥顫巍巍地站起來,扶著侍兒的肩頭,陪鄭徽一起走了出來。在院外侍候的賈興等四人,看見主人,一齊垂手肅立;李姥很注意地看了他們一眼,臉上微微有了笑意。 客廳寬大而華麗,厚厚的帷幕加上磚地正中一個熾紅的火盆,把深秋的涼意,驅逐得乾乾淨淨。 李姥請他並坐在一張榻上。侍兒點茶上來,她親手捧了一盞遞給他,然後問說:「鄭郎從河南來?」 「不,常州。」他說:「家父是常州刺史。」 李姥深深點頭,在笑容以外,開始顯出尊敬的神色,「哪天到的?」她又問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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