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劉三秀 | 上頁 下頁 | |
八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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錢萬選當然唯唯受教,辭回常熟。劉肇周卻不肯走;好在王府中亦不多他一個吃閒飯的人,劉三秀就讓他住著。 飽食終日,無事可做;劉肇周常跟劉太監在一起閒聊,感情一天天厚了起來,最後認作同宗,劉太監居長為兄;行三,劉肇周遂叫他「三哥」。 從「三哥」那裡,劉肇周學到很多東西;也就是升官發財的法子。這一來,他更不想回常熟了;只等郡王回來,便要好好活動個有油水的差使。 郡王終於回來了;劉肇周便托劉太監先容。郡王還不知道有這回事;便問劉三秀:「怎麼?聽說你哥哥來了幾個月,我竟還不知道這回事。」 「他是來謀差使的。我不敢以娘家人的小事,煩擾王爺。」 「這都是小事,煩擾不了我。」郡王問到:「你哥哥的才具如何?」 劉三秀想了一下答說;「小有才。」 「喔,」郡王想了一下說,「等我看看他,能不能辦事?」 於是當天便找了劉肇周來。一見面,劉肇周是行「國禮」;恭恭敬敬地磕了頭,跪著回話。 「你起來!」 「是。」 「你,」郡王看著他說,「是秀才不是?」 「我是監生。在國子監念書。」 郡王不大明白國子監;只聽他說念過書,表示嘉許。 「你以前做過甚麼事沒有?」 這一問正中下懷。劉肇周早跟劉太監研究過,郡王會問些甚麼話,最希望的就是這一句;因為要委派他差使,少不得問問他以前的經歷;換一句話說,將要委派他的差使,很可能與以前的經歷類似。所以說以前做過甚麼,就等於說現在希望做甚麼。 他當然希望撈錢。這有個好差使,便是管關卡;「我管過船舶。」他說。 「喔,這是怎麼樣的一件事啊?」郡王不甚明白。 「回王爺的話,」劉肇周心想,不懂就更容易講話了,「凡是內河的船隻過關,不論官船民船,在卡子上都要停一停。要緊的官船,先讓它過去;民船要查一查,為的是怕有歹人奸細。」他提高了聲音說,「尤其是在用兵的時候,這一點更加重要。」 郡王連連點頭,「我就請你去管船舶。」他說話很客氣,「照你看,哪個關卡最重要?」 若以軍務來說,常熟福山鎮這個關卡最重要,因為由此可以出海,關係甚大;但這個關卡上的商船不多,劉肇周不願意要。想一想答說;「蘇州、無錫之間,有個關叫滸墅關,南來北往是衝要之地,十分重要。」 「嗯,嗯!」郡王便向左右問道:「黑都統呢?」 黑都統就在廊上待命,一傳即至,跪下磕頭;郡王卻不曾讓他起立回話。 「有個滸墅關你知道吧?」 「是!」黑都統答說,「我去視察過。」 「那裡有官兒沒有?」 「有。關卡上有監督。」 「是甚麼人?」 「是漢人。」 「幹得怎麼樣?」 「那得問土國寶。」 土國寶也是投旗的漢軍,本來是武官,職居總兵,改授江甯巡撫;江南的文官都歸他管,滸墅關監督,自不例外。 「你跟土國寶去說,讓他查一查原來那個人,幹得好,升他的官;幹得不好,摘了他的頂戴。」 「是!」黑都統心想,那滸墅關監督,不管做得好壞,反正都得離開;便即問道:「空下來的缺呢?」郡王指著劉肇周說,「你認識吧?」 劉肇周認識他,他不認識劉肇周,當下老實說:「沒有見過。」 「你起來!」 「是。」 等他一站起身,郡王用滿洲話跟他說了好一會;他也用滿洲話回答,談了好一會,方始結束。 「你跟黑都統去好了。」郡王對劉肇周說:「他會替你安排。」 「多謝王爺!」劉肇周仍然是行「國禮」;磕完頭起身,向黑都統長揖說道:「都統,我叫劉肇周。」 原來黑都統巴結郡王,想走劉三秀的內線,所以跟郡王說,既然劉肇周能辦事,而且關係密切,應當加以重用。他正缺少一個助手,很想借重劉肇周。所謂「借重」倒不是假話,不過是為他個人方便;以後要走內線,劉肇周便是一道橋樑,有甚麼干求請托,由劉肇周去跟劉三秀談,看起來只是兄妹相敘,外人不會起疑。 郡王自然答應,劉肇周亦喜出望外,高高興興地跟了黑都統去,做了他的智囊。 * * * 郡王奉召回京,接他手來指揮軍務的,是他的一個堂叔,但爵位比他低兩等,只是貝子,所以公堂相見,仍須執僚屬之禮。 王府屬下的人,都很高興,因為江南雖然繁華,但畢竟是異鄉,而且水土不服,生活習慣不同,一旦得以北歸,自然是件令人興奮的事。可是劉三秀卻深感苦惱。 道理是一樣的,他人回鄉;她是離鄉,而且北方的水土可能不服。最怏怏不能釋懷的是,跟阿珍隔得太遠,也許從此不能見面。 因此,她遲遲不肯動身,推說身子不爽,行期一改再改,郡王總是順從,但欽命期限迫促,已請求展限一次,而第二次限期又快到了,劉三秀仍無去意,郡王有些著急了。 於是由滿洲太太去跪求劉三秀,婉轉說明,方始獲得首肯。選定黃道吉日過江北上;臨行之前,接了阿珍來話別,母女聯床夜話,難捨難分。 「如今說起來,也沒有甚麼不是,只是有件事,想起來總覺得不舒服。」 「娘,你有甚麼不痛快的事,告訴女兒,女兒替娘承當。」 劉三秀笑了,「傻女兒!」她說,「甚麼事你都可以替娘承當,唯獨這件不能。」 「喔,娘倒說。」 「我一生一世,爭強好勝,打算著到老來還要掙一座貞節牌坊。如今是完了!就是這件事,想起來不舒服。」 那是沒法子的事。守節之節,與貞女之貞是一樣的,其貴如玉,其薄如紙,最易為人所奪,卻又最難守護,一破就再也沒法子復原了,更莫說由他人去承當。 不過阿珍也聽人說過,寡婦守節是極難的事,三更孤燈,空房獨守,心裡又何能舒服? 於是她說:「娘,有失一定有得。娘要把那一天的前後想一想。」 「那一天?」 「喏,就是,就是——」阿珍紅著臉說,「就是跟王爺在一起的那一天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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