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劉三秀 | 上頁 下頁 | |
七八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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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三秀從未讓人這樣無禮地注視過,自然發窘;剛想避面時,郡王又在問了:「你有丈夫沒有?」 這話就不能不回答了;不答好像表示沒有丈夫,默許可以充作王府的下陳,但回答的措詞要好好想一想。 「你——」 郡王剛說得一個字,便為劉三秀打斷;她突然放聲大哭,頓著足說:「我是民間一個寡婦,被你們韃子兵擄了來;只為想念我的一個女兒,所以暫且偷生。現在看來是再不能跟我見面了,還活著幹甚麼?你們拿刀來殺了我吧!我是良家婦女,絕不受你的污辱的。」 說完,退後兩步,剛擺出要撞柱自盡的樣子:郡王已經拿手擋住;滿洲太太跟二太太亦趕緊上前將她抱住。 「你們讓我死,讓我死!」劉三秀極力掙扎,哭著喊叫,滿洲太太幾乎鬆手。 就這樣又哭又喊大吵大鬧,以後致於髮髻松脫,長髮紛披,一直垂過膝彎以下。郡王從未見過有如此長髮的婦人,越發心動了。 「你們別難為她。」郡王向滿洲太太吩咐:「把她帶到後面,好生招呼,別惹她再生氣。」 聽得這話,滿洲太太心裡自然有數,便即說道:「好了好了!你別再鬧了,我先送你回去再說。」 劉三秀是抱著必死之心的,她在燈前枕上不知道盤算過多少次了,只要忤犯了郡王,即使不容她自盡,也會被殺。不想結果如此,初步的打算是落空了。 於是她作第二步打算,回去仍舊要找機會尋短見。那知滿洲太太不給她這樣的機會;她騰出自己的臥室安置劉三秀,不但多多派人,交代日夜守護,不准有視線脫離劉三秀,而且將所有的剪刀、繩子,可以用來自盡的「兇器」,盡皆搜去。 當然,還有用來使得劉三秀回心轉意的手段,一句話:軟軟地捆住她。 「妹妹,這是王爺自己用的老山人參,煨成的雞湯;你喝一口兒。」 劉三秀已有了最後的一個打算,也是一句話:死不開口——絕食,不說話。 「妹妹,你何必作踐自己?身子總是要緊的。王爺說過了,你不願意,絕不勉強;只要你說一句,立刻就送你回去。」 劉三秀心一動,正想開口,突然警覺,這是騙她的一計;只要說了第一句,就無法再堅持不說第二句了。 看她不曾上當,滿洲太太只好另設別法;將張媽找了來問計。 張媽亦很著急。她是深知劉三秀的,言出必行;既已決心絕食,就非活活餓死不可。心裡尋思,只有一個辦法,或許有效:只是她的身分,連二太太都不易看到,心事無由表達,難得滿洲太太不恥下問,不免喜出望外。 「總管太太,我家姑娘是想念她的女兒。」張媽說道:「上次送信沒有送到,大概是遭了亂兵的搶奪,人也逃散了。如果能找到錢家的姑爺;由珍小姐寫封信來,情形就不同了。」 「誰是珍小姐?」 「就是我家姑娘親生的女兒,嫁在錢家。」 滿洲太太想到黑都統傳來黃知縣的請求,凡有四美家屬求見,一概不准通報;或許錢家有人來過,亦未可知。郡王既在,諸事不容擅專,必須秉命而行。 「可以,可以!」郡王聽完滿洲太太的陳述,一迭連聲地說:「快讓她自己寫封信交給黑都統去辦。」 「是!」滿洲太太答應著,喜孜孜地來看劉三秀。 其時張媽也在,苦苦相勸;劉三秀不但不答,反而怒目相向。及至一看滿洲太太,立刻回面向裡,裝睡不理。 張媽努一努嘴示意,滿洲太太便咳嗽一聲,從從容容地說道:「妹妹,我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,不過剛剛一個開頭,事情還不知道怎麼樣?我已經跟王爺回稟過了,派黑都統去找 你嫁在錢家的女兒,找到了陪她來看你。不過,要你一封親筆信,你女兒才會來;不然找到了也無用。」 劉三秀一想這話不錯,隨即轉過臉來說:「你這兩天說的話,我一句都不要聽;只有這句話還差不多。」 「那就快請起來寫信吧!」 劉三秀果然起身了;張媽急忙上前相扶,滿洲太太便招呼守護的女傭,趕緊打臉水,伺候她漱洗。 滿洲太太已用侍候王妃的殷勤與禮節來看待劉三秀;她卻嫌煩擾,願意一個人靜靜獨處,好好寫這封信。 「是!」滿洲太太恭順的答應,「我們都在外面聽招呼。」 於是劉三秀把自己關在屋子裡,一想到阿珍,往事都兜上心來;一件一件直想到眼前,再判斷未來,如果找到了阿珍,有她的一封回信,愛女無恙,心事已了,恐怕就是自己的畢命之日了。 想到這裡,不免自傷,熱淚盈眶,使得她自己一驚,同時也是自警,這樣提不起、放不下,恐怕終不免成為失節之婦。 這又使得她自慚;覺得不能再多想了,便提起筆來寫道: *** 珍兒如面:我生不逢辰,迭罹險難;向日送汝河幹,竟成長別,痛何可言? *** 這是指最後一次搬移財產,她回想到當時送阿珍上船的情景,忍住眼淚又往下寫: *** 自七獸肆毒,擄我往松,幸叨假母慈霞,寢食相依,且許送我回直塘,令我母子完聚,不期罣名眷籍,候遣省中,忽又送入掖庭,廁身窮袴,竟如墜崖之人,不能奮飛。 *** 她將送入王府,比作沒入宮中;用漢書中「孝昭上官皇后傳」的典故,以窮袴比作宮女,暗示恐已不能不失身;所以緊接著自歎: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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