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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七


  「我不行!」蘇連芳先開口:「我身上來了。」

  滿洲太太一愣,「那有那麼巧?」她招招手,「蘇姑娘,你過來。」

  蘇連芳一走過去,滿洲太太毫不客氣地掀開她的裙幅,伸手相試;驗明不虛,方始無話。

  「還有三位,你們自己說。」

  誰也不答;只好用二太太建議的第二個法子了:拈鬮。

  「你們看,」滿洲太太手裡拿著二太太送來的三支牙籌說,「各人認一支,認定了好拈。」

  除了劉三秀,那兩人含羞帶愧地上去認定了兩支;餘下的一支,自然屬於劉三秀。

  「話可說回來,拈鬮是不得已的辦法。如果王爺自己挑定了,拈的鬮不算。」

  「那當然!」二太太代替大家回答。

  「不過,王爺要挑定一位或者兩位;沒有挑上的可別吃醋,過了今天還有明天。」

  聽她說了這話,二太太便盯著劉三秀看;意思是只有她可能會吃醋,要等她一句回話。

  劉三秀大怒,粉臉生嗔,一雙杏眼睜得滾圓,大聲喝道:「你看我幹甚?」

  二太太嚇得倒退了兩步,滿洲太太急忙撫慰:「劉姑娘,你別跟她一般見識!」

  劉三秀不作聲,但神色間餘怒猶在。滿洲太太不由得心裡七上八下;他人不就範,可以用威嚇的手段,唯獨劉三秀不能,因為她不怕。轉念到此,不免懊悔,當初應該多選一個作備取,必要時可以湊數;如今有一個哭哭啼啼,不願依從,便只剩下三個了!好事成雙,獻美成了單數,總是缺憾!

  * * *

  到晚來,紅燭高燒,華堂開宴;階前廊上,護衛鵠立,肅靜無聲。突然一聲傳命:「王爺駕到!」出現了一個三十左右的英俊青年;正是這王府中的主人順承郡王。

  隨侍在側的是滿洲太太,指揮下人伺候得郡王坐定了;隨即拍一拍手,是個暗號,該宣召四美上堂了。

  不久,回廊上出現了數點紅色光亮,滿洲太太定睛看了一下,果然不出所料,只有三個人——絳紗宮燈,只得三盞,不用說,劉三秀不曾來。

  於是,她轉身向二太太招招手,將她喚到面前,低聲說道:「去!不論你用甚麼法子,要把她弄了來。」

  「是!」二太太無可奈何地答應著。

  等她從後面出去,三美已從前面進來,按照預先教導的禮節,先在紅氈條上一字站定;然後滿洲太太贊禮,三美盈盈下拜,口中說道:「恭請王爺萬福金安。」

  「伊裡。」

  「起立」滿洲話叫「伊裡」。三美對這些簡單的「國語」,已能聽得懂;等站起身來,滿洲太太便含笑說道:「三位姑娘請過來,讓王爺細瞧瞧!」

  三美由蘇連芳領頭,走到筵右;燭光在左,紅色的光暈照在三美的面上,越顯得豔麗。郡王一個個看過去,臉上不自覺地浮現了笑容。

  「你叫甚麼名字?」

  「蘇連芳。」

  聲音太輕,滿洲太太便補了一句:「她姓蘇,蘇州的蘇;名叫連芳。」接著,湊到郡王耳邊,輕聲說道:「她今晚上不行;月經來了。」

  郡王點點頭,又問:「第二個呢?」

  「我叫施美貞。」

  「她的酒量很好。」滿洲太太很想替她撮合,便又說道:「施姑娘,你來敬王爺一杯酒。」

  於是施美貞低著頭上前,從滿洲太太手中接過銀壺,為郡王斟滿了酒,輕聲說道:「請王爺幹了!」

  郡王含笑舉杯,喝了一半,將杯子往外一遞;滿洲太太急忙說道:「王爺賞酒,趕快接過來。」

  施美貞很馴順地接過來,幹了剩下的半杯酒,將空杯放回郡王面前,複又斟滿。

  「喝個成雙杯!」滿洲太太在一旁湊興。

  接下來,輪到第三個拜見,這倒是位真正的小姐,前明宦家之女。姓邵,單名一個儀字;今年才十六歲,幽嫻貞靜、品貌無雙;但賦性沉默,面無表情,恰如一尊白玉觀音,只宜遠觀,不宜近狎。

  郡王倒是覺得蘇連芳,體態輕盈,秋波流轉,則有一股撩人的情致,只是月滿鴻溝,霞飛鳥道,可望而不可即;正在躊躇意有不足之時,只覺眼前一亮,不由得定睛去看正踏進廳來的那個美人。

  此美自然是劉三秀,她是二太太下了跪才將她請來的。一進了廳堂,既不下跪,亦不上視,倚著柱子站著,眼望著左面牆壁;郡王只能看到她的側面,寬廣的額頭,反射出來的光芒,特別明亮,襯著玄色緞子般的頭髮,不知怎的,令人霍霍心動。

  「快叩見王爺!」滿洲太太大聲吆喝。

  劉三秀不理;滿洲太太還待開口時,郡王搖搖手止住了她。然後,他自己離座走了過來;劉三秀眼角已經瞟見,但仍然矜持不動。

  「你叫甚麼名字?」

  郡王是一口京腔,但說得很慢、很柔和,作為江南人的劉三秀,雖聽得很清楚,卻不願作答。

  於是只有二太太代答:「她叫劉三秀。」

  「今年多大年紀?」

  劉三秀更不願回答了。郡王亦不以為忤,走近了從側面看去,正好望著她的正面,一雙杏眼中含著兩滴明珠似的眼淚;眼圈紅紅地,彷佛抹了胭脂,倍增嬌豔,不由得看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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