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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二


  「他是前天下午來的,在我這裡睡了一晚;昨天上午有個人來看他,兩個人不知道說了甚麼?老尤匆匆忙忙就走了。」

  「走了?到哪裡?」

  「不知道。」

  「你沒有問他。」

  「問了。他說:你別管。」

  「喔!」老刑又問:「來的那個是甚麼人?」

  「四十多歲,文文氣氣,像讀書人。」

  「我問你,」小阿利插進來問道:「他這人是哪裡口音?」

  「是本地口音。」

  這一下老刑也有所領悟。正犯雖未緝獲,但找到了一條極重要的線索,公事上已可交代。當然,小紅鞋是非帶走不可的了。

  * * *

  等老刑細說了辦案經過,周捕頭聲色不動;只說:「先不要難為他們,等我到上頭去回明瞭,再作道理。」

  所謂「上頭」是指縣官,也指刑名師爺,但不論見誰,先要跟刑房書辦商量。裡應外合,公事上才辦得通;私底下也方有油水可撈。

  「胡先生,」周捕頭笑嘻嘻地說,「有件案子你們看看。」他將王貴帶來的公文交到胡書辦手裡。

  「怎麼樣?」胡書辦先看後問:「人抓到沒有?」

  「正犯沒有抓到,不過抓到兩個很要緊的人。」周捕頭將老刑和小阿利的收穫,仔細說了一遍。

  「那個桂生你問了沒有?」

  「還沒有。」周捕頭說,「就是要先請教胡先生,怎麼問法。」

  「自然是私底下問。」

  周捕頭點點頭,「我知道了!」他又問:「那個小紅鞋呢?」

  「先關在那裡再說。」胡書辦說,「你先問了桂生再說。」

  於是周捕頭回到監獄,找了老刑跟小阿利來,悄悄吩咐;將桂生「帶出去問」。

  捕快有私設「公堂」,大致在縣衙門附近的冷僻小巷中;「帶出去問」就是帶到私設的「公堂」。桂生一看牆上掛著的刑具,心裡先就慌了。

  「你知道,為甚麼要帶你到這裡來?」周捕頭問說。

  桂生知道,縣官問案,動刑不動刑,他人做不得主;在這裡,周捕頭就等於縣官,要動刑就動刑。光棍不吃眼前虧,他一迭連聲地答說: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」

  「你知道就好,包你不會吃虧。」周捕頭問:「姓尤的是你的表兄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以前是不是常常來往?」

  「不常來往。」

  「既然不常來往,何以他這趟由江寧回來,特地到福山去看你?」

  桂生沉吟了一會說:「是因為——」

  「慢!」周捕頭大聲喝斷,「你皮肉受苦不受苦,就在這句話上。你心裡放明白。」

  桂生知道不說實話不行了:「他有些東西寄放在我這裡。」

  「是些甚麼東西?」

  「大概是珠寶。」

  「怎麼叫大概?」

  「因為是個小箱子,我沒有打開來看。」

  「箱子在那裡?」

  「在我家。」

  「你老婆知道不知道?」周捕頭又加了一句:「知道不知道裡面是甚麼東西?」

  「不知道。她問過我,我沒有告訴她。」

  「除了你老婆以外呢?有甚麼人知道你替你表兄窩藏了贓物?」

  「贓物?」桂生嚇一大跳,「怎麼會是贓物?」

  「哼!」周捕頭冷笑,「不是贓物,莫非是天上掉下來的?」

  「他是說做生意賺來的,還沒有跟人分,暫時存在我這裡。」

  「噢!」周捕頭很注意地問:「他是要跟那些人分?」

  「我不知道。」桂生答說,「不與我相干的事,我沒有問他。」

  「噢,噢!」周捕頭沉吟著。

  話頭中斷了,剛才問桂生的那句話還沒有結果,老邢便提了一句:「還有誰知道你表兄有東西寄放在你那裡?」

  「沒有人。」桂生答說,「我表兄關照我不要說出去。」

  「為甚麼?」周捕頭接過來問:「他是怎麼跟你說的?」

  「他說,他欠人的債很多,寫出去的是『興隆票』;風聲一傳,債主都來了。」

  這話很合情理;周捕頭頗為滿意——滿意的是,有這麼一隻箱子,除卻桂生,別無人知,一大筆賊贓,可以穩穩吞沒。

  「桂生,」周捕頭將臉一沉,「你窩藏賊贓,知道不知道是甚麼罪名?」

  「頭兒,」桂生哀聲分辯,「我實在不知道。請頭兒高抬貴手,放一放我過門。」

  「我也知道你不知道,也想抬抬手放你過門;不過,我不敢!」

  話風中有隙可乘,桂生趕緊又說:「頭兒怎麼不敢?權柄都在你老手裡,只要你老開脫一句,我就有生路了。」

  「你是有了生路,只怕我自己尋了死路。」周捕頭解釋他這個說法的道理,「你現在跟我說,你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;背轉身跟人去說,你表兄有這麼一隻箱子寄在我這裡。那一來,我對上頭怎麼交代?不是明明讓你得了好處,放你一馬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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