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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


  「這就很難說了。筆跡很像;不過也可能是假造的。」

  「假造?」掌櫃的問道:「他為甚麼要假造這麼一封信?」

  「現在看起來是很明白了,當然是想騙我們的東西。」

  掌櫃點點頭說:「如果真的是滿洲太太要的東西,他當然不敢出花樣。」

  「對了!今天我們要見滿洲太太,沒有見到。如果滿洲太太真的要過這些東西,一看我們去了,只當是『進貢』的,那有拒而不見的道理?」

  「這話很通!」掌櫃的又問,「那末,那陳五呢?是假冒王府官員?」

  「我想是的。」劉肇周心想,說到這裡,盡不妨用推測之詞,道破實情,「大概楊三存心不良,先找了陳五做幫手;不道陳五比他更厲害,居然黑吃黑,以致于楊三的一條命都送掉了。」

  「嗯,嗯!」掌櫃的從頭細想了一遍說道:「照此看來,王府裡根本就沒有人知道楊三的秘密?」

  「甚麼秘密?」

  「我是指楊三假冒令妹的筆跡,說滿洲太太要你們孝敬東西,其實是勾結了陳五,預備下手搶劫這件事,那不是楊三一個人的秘密?」

  這不是楊三一個人的秘密,至少還有一兩名王府侍衛,受楊三勾結,多少知道有這麼一件事。不過,這話在劉肇周卻不便說;因為他沒有理由知道楊三的打算;否則,便是自露馬腳,無異招供他跟楊三是串通的。

  於是,他點點頭說:「我想是他一個人的秘密。」

  「如果光只是楊三一個人的秘密,事情就好辦了;因為沒有人會想到,跟你們三位還有瓜葛。就算有人看到楊三到我店裡來過,那也是常事,我自有話對付他們。不過,劉老爺,人多嘴雜,所以神色慌張,本來沒事,也會引起人的懷疑。我不放心的是這一層。」

  「你是說,我跟錢家兄弟的話,要跟你所說的相符;不能自相矛盾,是這個意思不是?」

  「不是!」掌櫃的大為搖頭。

  「那末是甚麼意思呢?」

  「劉老爺,你的江湖經驗多,還不要緊;錢家兩位爺,就不開口,人家也會疑心。」

  「那怎麼辦呢?」劉肇周說:「莫非叫他們避開?」

  「對!我正是這個意思。請你們三位早早回去吧!」

  劉肇週一聽這話,又驚又喜,能夠離開江寧,便是脫出是非之地,真是求之不得。但怕錢家兄弟不願。

  「不瞞你說,此來是為了救舍妹。尤其是錢家老二,如果他岳母的事不曾辦妥,回去不好交代。這是個絕大的難處。」

  「那可是沒法子的事!」掌櫃的很快接口,「火快要燒到身上了,還不快逃?世界上那裡有這種人?」

  「說得是!不過,這話我不便說,請掌櫃的勸他們,話說得厲害一點兒,好把他們嚇走!」

  * * *

  果然,如劉肇周所預料的,掌櫃雖已說得很清楚;錢萬選也深明利害,但仍想留在南京,見機行事。

  「見甚麼機?」掌櫃的話不客氣了,「一下在江寧縣監獄裡,連天都見不到!」

  「我看,老二,」劉肇周不能不幫腔,「事有緩急輕重,現在是燃眉之急,速避為妙!回常熟以後,再想法子跟你岳母通信好了。」

  「這件事要拜託掌櫃。」錢萬成接口說道:「不妨留一封信,請掌櫃的想法子遞到王府,托滿洲太太交給他岳母。」

  「是的。」劉肇周趕緊幫腔,「這得重重拜託掌櫃。」

  「拜託不敢當,有事我當然應該效勞!不過,這封信上不能談到這件事;否則節外生枝,自己留下一個把柄。其實,」掌櫃的說,「既然楊三是假冒的信,根本就沒有滿洲太太得賄賣放這回事。錢二爺也可以死心了,有位王爺做幹丈人,也是滿不錯的事。」

  這意思是說,錢萬選的岳母嫁了克勤郡王;便等於結了一重乾親。話中雖有戲謔之意,其實倒是實情。

  對這話的感想,錢家兄弟倆,大不相同。錢萬選以愛妻之心為心,岳母等於慈母,一入王府,深逾侯門,不知何日才得相見?所以一聽掌櫃的話,頓有生離死別之悲。

  錢萬成不會有他胞弟所具有的那種感情,劉三秀不過姻親而已:因親及親,如果劉三秀真個做了王妃,那就跟克勤郡王也有了一重淵源。不論是求功名也好,乃至於急難求人,總是有個靠得住的照應在那裡,豈非絕妙!

  為此,他便以長兄的身分,一半規勸,一半強行作主,接受了掌櫃建議,決定離開江寧。掌櫃的自告奮勇,替他們定了條小船,講明第二天中午啟程。

  「你如果要寫信,早早動手吧!」錢萬成向他胞弟說,「寫好了我們替你斟酌。」

  於是錢萬選便鋪開筆硯,細細構思,將這封信,看成赴考做文章那樣鄭重。劉肇周無事可做,同時需要找個清靜的地方,將這件事的前因後果,仔細考慮一番,因而托詞訪友,起身離去。

  「二舅,」錢萬成喊住他說,「我跟你一起走,上街去買幾隻板鴨帶回去,讓他一個人在這裡靜靜寫信。」

  於是兩人相偕出店,直往城南行去。到得秦淮河邊,一面貢院,一面夫子廟,這短短的一條街,是江寧城內最熱鬧的地方,肩摩轂擊,走得非常吃力,兩人都急於想找個地方歇歇腳。

  「前面就是茶樓。」劉肇周忽然警覺,「老大,你當心荷包!」

  錢萬成急忙用手往腰際一按,發覺已經晚了,系在腰帶上的荷包,已經被剪綹賊剪走了,只剩下一截絲絛子,還留在腰帶下。

  「糟糕了!」錢萬成懊喪地說。

  「裡面有多少錢?」

  「六七兩銀子。」

  「小事,算了!」劉肇周安慰他說,「你要買東西,我這裡還帶著幾兩銀子。」

  一語未畢,劉肇周也感覺自己的話落空了;原來他的荷包一樣也遭了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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