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劉三秀 | 上頁 下頁 | |
四二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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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怎麼辦?」錢萬成說,「吃碗茶的錢都沒有了。」 「唉!」劉肇周歎口氣,「不該到這個鬼地方來的。」 正在相對愁悶,茫然不知所措之際,有個氣宇軒昂的華服男子出現在他們面前;錢萬成頓時有驚喜交集的表情。 「你不是陳秀才嗎?」 「是啊!錢大爺。」蘇連勝問道:「這位是?」 「是我弟妹的二舅。」 「噢!噢!」蘇連勝明白了,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」 於是錢萬成匆匆引見,劉肇周與蘇連勝相對一揖;他跟錢萬成一樣,稱他「陳秀才」。 這意外的邂逅,在蘇連勝頗有他鄉遇故知之喜,很親熱地改了稱呼,「錢大哥,」他問,「怎不上茶樓去坐?在這人堆裡擠來擠去,不累得慌?」 「一言難盡!」錢萬成說,「遇到了三隻手——」 「啊,啊!」蘇連勝明白了,「小事,小事!我請兩公上茶樓去坐。」 於是,擠出人叢,上了一家名為「雙桃居」的茶樓,樓高三層,規模極大;這時正是上市的時候,一眼望去,盡是黑壓壓的人頭,人語喧鬧,比大街上更為嘈雜。 「糟糕!」錢萬成頗不習慣這樣的場面,「沒有座位了,另找一家吧!」 「有的,有的。」劉肇周來過幾次,知道必能找到座位,「既來之,則安之;換一家也是這樣子。」 聽這一說,錢萬成死心了;等跑堂的提著大號白銅茶壺過來,劉肇周不發一言,只伸出三指相示;跑堂果然很容易地替他們找了一張桌子,而且地位很好,後面臨窗,比較清靜,正好談話。 「大亂不過五年,就這樣熱鬧了!」蘇連勝感慨地說,「在這裡,那會想到多少人妻離子散,流落天涯?」 「是啊!」錢萬成也說,「不過,仔細看去,畢竟跟以前不同。你們看,愁眉苦臉的居多;面有笑容的很少。」 聽他的話去細細觀察,果不其然。劉肇周原有心事,見此光景,越發懶得言語;蘇連勝做主人,卻不能不鼓起興致來敷衍,以符待客之道。 「兩公吃點甚麼?」他說,「時候也不早了,我們就喝酒吧!」 江寧的茶樓,從早到晚,買賣不斷;茶酒面飯,一隨客意,當時要了幹絲、板鴨,再來三個「面澆頭」;招手將提著籃子兜生意的小販找了來,買了些鹵菜、花生,堆滿一桌子,雖是小酌,倒也豐腴熱鬧。 「請,請!」劉肇周也想開了,「反正今天吃定了陳秀才,也就不必客氣了。」 「正是這話!劉先生倒是爽快人。」蘇連勝舉杯相邀;接著又問:「怎麼會遇到扒手?」 錢萬成將經過說了一遍;好在所失不多,而眼前窘境可解,說過了也就丟開了。 「錢大哥,」蘇連勝問,「不知道那件大事辦好了沒有?我有——」 他的話沒有說清楚;錢萬成卻完全明白,惶恐不勝地說:「陳秀才,你托我的事,沒有辦到;因為始終沒有機會見到我那位姻親。」 「喔,」蘇連勝點點頭說,「那就怪不得了。」 「陳秀才,」錢萬成關心地問,「你的事呢?只怕因此耽誤了。我看,凡事不可強求,總以明哲保身為上。」 「是!」蘇連勝不願多談自己的事,卻直接向劉肇周問起劉三秀:「令妹不知道脫險沒有?」 「沒有!」劉肇周搖搖頭,「連滿洲太太都沒見到。」 「怎麼會呢?」蘇連勝一臉訝異之色。 「說來話長!」錢萬成接口,「等我從頭告訴你。」 劉肇周想阻攔已來不及。像這樣的事,越少人知越好;尤其是他心裡有病的人,更覺不安。幾次假咳嗽,暗示錢萬成適可而止;但不知是他自己的暗示不夠強烈,引不起他人的注意;還是錢萬成懵懵懂懂,不能領會?總之,越講越起勁,滔滔不絕,巨細不遺;蘇連勝亦聽得出了神,根本無視於一旁還有個局促不安的劉肇周。 還好,講故事只到求見滿洲太太被拒為止;劉肇周便接上去說道:「陳秀才,我們有個不情之請,無論如何要請你成全。」 「言重,言重!」蘇連勝很不安地說:「請吩咐。」 「迭遭意外,不幸之至。如今要追查命案,說不定還有身家性命之危。我們不以尊駕為外人,傾囊相告,務求保守秘密;倘或一言半語外泄,關係不淺。」 「是,是!」蘇連勝說,「我絕不敢向任何人吐露隻字。不過,我倒有個獻議,兩位如果同意,我可以略盡綿薄。」 「多謝!請陳秀才指教。」 「事情雖然瞞在那裡,卻難免有東窗事發之日,那時要分辯,恐怕不易為官府見聽。」 「這話誠然。」劉肇周說,「不過事出無奈,只有瞞得滴水不漏。」 「其實不瞞也行;瞞,是不得已的下策。」 「那末,」錢萬成插進來問,「上策何在?」 「上策有二,第一,江甯縣的黃大全,為人極其賢明,是好父母官;我可以為兩位先容,當面向他投訴。」 這一策在他一開口時,劉肇周便已猜到了;心有準備,就搶在錢萬成前面答說:「我也聽說黃大全是好官,不過一涉命案,縣官的前程有關;胥吏更視作生財之道。對我們或許不敢過分需索;但有個人無端連累,卻非破家不可。」 「那是誰?」 「我們客棧裡的掌櫃。」劉肇周說,「實不相瞞,我們跟掌櫃已經有了成議,決定從頭瞞到底,甚麼楊三、陳五,一概與我們無涉。為了明哲保身,明天就要回常熟了。」 蘇連勝大出意外,愣了好一會問道: 「莫非連滿洲太太都不想見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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