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劉三秀 | 上頁 下頁


  鮑五媽做了二十多年的媒,穿門入戶,見得人多,她的看法是:入贅如果預先作為一個條件,男家居然答應,便是自貶身價。及至已換庚帖,到了請期之時,女家提出入贅的要求,既然合情合理,男家不能不稍稍委屈,也就不會遭受親友的譏評了。

  「何況,」鮑五媽又說,「珍小姐這樣的人品,打著燈籠都沒處去找的;就算錢老爺不肯點頭,錢太太跟新郎官是千肯萬肯。到頭來,錢老爺也就沒話好說了。」

  「好吧!」劉三秀點點頭,「事情就這麼說了。」

  * * *

  有句話傳來傳去,最後終於傳到了劉三秀耳朵裡。

  「氣死我了!」劉三秀關照張媽,「你回去一趟,把大少爺、二少爺請來!我有話說。」

  她口中的「大少爺、二少爺」,即是指她的兩個哥哥。「二少爺一定會來。」張媽言明在先,「大少爺不一定請得動!」

  劉三秀想了一下說:「如果大少爺不肯來,你就說,娘家人對不起我;大少爺是一家之主,應該有句話交待。」

  真是「君子可欺其以方」,劉賡虞本不想來,就為了劉三秀那一番話,居然就把他請到了。

  「大哥,二哥!」劉三秀怒容滿面地說,「今天我要打阿七!如果我打的不對,大哥、二哥不認我這個妹子好了!」

  「不必這樣子說,」劉肇周已知其事,陪著笑說:「阿七渾得很;妹妹何必跟他認真?」

  「我不是跟阿七認真。」劉三秀毫不客氣頂了過去,「大哥,我把事情告訴你聽;請你評評理看,阿七該不該打?」

  「好!」劉賡虞頗為沉著,「你說。」

  「阿七在賭場裡跟人家說,我早就把阿珍許了他了,所以把他養在家裡。現在悔婚拿阿珍另嫁,該當給他一句話。大哥,請你說,這叫甚麼話?」

  「阿七呢?」劉賡虞問。

  阿七是早就被黃家的男僕軟嬲硬留,圈架在那裡的;聽得這一聲,便拿他又拖又扶地送了進去。

  「你打!」劉賡虞指著阿七向劉三秀說:「該打!」

  話還不曾完,劉三秀已拿雞毛撣子沒頭沒腦地抽了過去;阿七拿手一擋,小臂上立刻就是一道紅杠子。

  「你要句甚麼話?」劉三秀又是一撣子抽在阿七背上,「你說我把阿珍許了你,你倒拿筆據我看看!」

  「你真渾!」劉肇周瞪起眼睛罵,「我恨不得殺掉你!」

  劉肇週一向護短,但也痛恨兒子不成材;倘或成材,黃家這份家私,起碼也可弄他一半過來。多年不滿的情緒累積在心頭;此時一下子爆發了,拿起劉賡虞的手杖,當頭便砸了過去。

  劉三秀的氣消了一大半,反示意傭僕,將他們父子拉開;阿七抱頭鼠竄而去,劉肇周靠在太師椅上,臉色蒼白地只是喘氣。

  一場風波算是過去了。劉三秀這才吩咐下人,備酒款待;然後說道:「阿七不過想我替他討親而以。那就老實說好了,何必說橫話?大哥,當著你在這裡,我把這件事辦了它。」

  於是劉三秀許諾,給阿七一百兩銀子,一所莊房,讓他娶親。同時又把當初陪嫁的三十畝田,退了回去。

  「劉家的產業,仍舊歸劉家;我一分一豪都不要。」

  劉賡虞心裡很難過,胞妹這話等於表示跟娘家斷絕關係,劉肇周卻是另一樣想法,不管如何,總是發了一筆財。等劉三秀當著丈夫的面,將錢財地契交割以後,洋洋自得地將兒子領了回去,從此亦很少上黃家的門了。

  * * *

  錢萬選在原籍松江進了學,「秀才為宰相根苗」,是一件大喜事,泥金捷報一樣也報到黃家,劉三秀自然高興,打點了賀禮,派張媽送到錢家,早去晚歸,臉上紅通通地,是喝了酒了。

  「親家太太很客氣。」張媽得意地說:「叫她的兩位少奶奶陪我吃飯,不拿我當下人看待。」

  「親家太太原是很會做人的。」劉三秀問道:「她還說了些甚麼?」

  「她說,姑爺中了秀才了。親家老爺早就說道,中了秀才辦喜事,已經通知鮑五媽,這兩天就要到我家來討日子。」張媽又說:「親家太太還帶我去看了房子——」

  「看甚麼房子?」劉三秀急急打斷她的話問。

  「看預備做新房的房子。」

  「那,」劉三秀問道:「你怎麼說?」

  「我不便說姑爺要入贅過來,不必費事;只好含含糊糊地敷衍了一陣。」

  劉三秀想了一會說:「好!等鮑五媽來了再說。」

  鮑五媽第二天一早就來了。劉三秀胸有成竹,很沉著地聽她道明來意;好久不作聲。

  「黃太太」,鮑五媽陪笑說道:「我要討你老人家一句話,好去回復男家。」

  「你要討我的話;我要討你的話。」劉三秀用質問的語氣說:「當初你是怎麼答應我的?」

  一聽這話,鮑五媽詫異,「不,不是說不入贅了嗎?」她結結巴巴地問。

  「那個說的?」

  「是黃老爺說的。」鮑五媽答說:「下聘的第二天,黃老爺派人來找我;當面交代,不用入贅,將來仍舊請男家拿花轎來抬好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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