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劉三秀 | 上頁 下頁 | |
五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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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氣死我了!弄了個禽獸進門。」劉三秀喝道:「叫這個畜生來!」 丫頭老媽都不喜歡阿七,心知他要挨揍了,卻都裝作不知;還怕他自知闖了禍不敢來,騙他說道:「你爹來了,跟你娘娘在說話;叫你去,要問你功課。」 「阿珍呢?」阿七問說。 有個丫頭心思機靈,知道他心存疑懼,便即答說:「阿珍哭了回來,說你欺侮她,問起來才知道你不小心在她胸口摸了一把。你娘娘說:表兄妹在一起玩,那裡好認真!反倒說了她幾句。」 阿七信以為真;又恃著有父親在,膽更大了。挺胸凸肚,歪著腦袋,一臉無所謂的神氣走了進去;劉三秀一看,更覺生氣。 「咦!」阿七問道:「我爹呢?」 「你過來!」劉三秀說,順手撿起一支雞毛撣子。 阿七這才知道,大事不好,轉身想逃時,丫頭老媽存心整人,已經將房門關上,四五個人在門外拿身子抵住,休想推得出去。 「你這個死不學好,甘心下流的畜生!」劉三秀咬牙切齒地罵著。「唰」地一聲,雞毛撣子沒頭沒腦地抽了下來。 阿七又逃又哭;逃到屏風後面,成了甕中之鼈,讓劉三秀好好地抽了一頓。她的怒氣與怨氣,積了已非一朝一夕;由阿七的頑劣,想到他父親的卑鄙,十幾年來,春風秋月,觸景傷懷,自覺所適非偶,積在心裡無可訴說的抑鬱,一齊都發洩在阿七身上了。 阿七先是哭著、滾著;到後來滾也滾不動,哭也哭不動了,而劉三秀依然鞭如雨下。門外的下人,見此光景,不免心驚;要開門進去解勸,不道劉三秀已經在裡面上了閂,任憑外面如何呼喊,只是不理。 幸而黃亮功聞信趕到,從窗戶中張望了一下,急急喊道:「不能再打了!再打要出人命了!」 只有「出人命」三字,才能使劉三秀有所顧忌。開了門,丫頭老媽七手八腳地將奄奄一息的阿七抬了出去;請來傷科醫生,治了一個月,才得傷癒。 從此,阿七不准進二門;在轎廳旁邊找了間屋子給他睡。有時阿七說要回家;劉三秀亦不聞問,隨他自去自來。書當然也不念了;時常跟些惡少在一起,偷雞摸狗,或者在賭場裡硬討些「彩錢」混日子;十足成了一個小流氓。 * * * 從十四歲那年起,劉三秀便在物色女婿了;但很難。劉三秀固然眼界極高;而有身分的人家,也並不願意結黃家這門親。所以媒人雖多,都只是上門一兩回便知難而退了。 「我倒訪著一家人家。」張媽悄悄對劉三秀說,「姓錢——」 錢為常熟巨族,散居城裡城外;劉三秀急急問道:「是不是錢尚書家?」 錢尚書是指禮部尚書錢謙益;張媽搖搖頭說:「不是本地人!」 「是不是有根柢的人家?」 「當然。是松江人,搬到常熟還不久;老相公為人極好,那位錢太太娘家姓陸,從小姐的時候,就是做好事出了名的,所以叫做『陸好善』。」 「善有善報,子女一定是好的。」 「只有一個兒子。今年十九歲;一表人才,真正沒啥好批評的。」張媽又說,「老相公對小相公管得極嚴,要他中了秀才,方始配親。我在想,等中了秀才,提親的人一定多;不如早早說定下來。」 劉三秀覺得她的話很中聽,隨即著手進行;秘密地各處打聽。果然,都說錢家郎君溫文爾雅,勤勉好學,將來必成大器。劉三秀越發中意,正待托人去提親時,那知傳來消息,說是流寇李闖破了京城,崇禎皇帝在煤山上吊殉國,京城裡亂得不可收拾。 江南人心惶惶,不可終日;嫁娶之事,倒是沒有一天沒有,但都是已經有了婚約,女家催促男家趕緊娶了過去,以便大難來時,少一個累贅。至於正在商談的婚事,卻都停了下來,因為男家不知道大局會變成甚麼樣子?抱定「靜以觀變」為上策。 見此光景,劉三秀自然也就斂手了。因為在這個時候,婚事縱能談成,也一定是女家多方遷就,草率從事;她不願委屈女兒;再說阿珍也還小,不必太急。 * * * 擾攘兩年,大局終於定了。崇禎十七年三月,李闖破了京城不久;吳三桂借清兵,順治入關;李闖逃往山西,大明天下,歸了滿州人了。 在江南,由河南逃來的福王,在南京即位,改元「弘光」——這一年便有了三個年號,已有的兩個,明朝崇禎十七年,即是清朝的順治元年;未來的一個,就是接續崇禎的弘光。 弘光元年,清朝的豫親王多鐸,克西安以後,移師江南;四月二十五破揚州,史可法殉國。清兵屠城十天,方始封刀;接著,清兵渡江破南京,福王逃過江去,錢謙益領頭,馬前迎降。不久,福王在蕪城被擒,於是明朝遺臣,在福州立了唐王聿鍵,改元「隆武」;在浙江奉魯王以海為監國,義兵此起彼僕,聲勢雖盛,但旋起旋滅,並不能成大事。 這時,清朝一面派親貴進兵浙江,佔領了杭州,往浙東推進,預備度仙霞嶺攻福建;一面派投降清朝的洪承疇到江南,用招撫的手段來安定局面。到了順治三年,蘇常一帶,似乎已經太平了。 為了慶賀「升平」,江南各地的「新貴」刻意獻媚,妝點盛世景象;早在二、三月裡便有人在籌備端午節賽龍舟。大家小戶亦都忘了亡國之痛,興致勃勃地打算著,如何去看這場熱鬧? 「小姐,小姐!」張媽對劉三秀還保持著她未出閣時的稱呼,她興奮地說:「錢家定了船,要去看龍舟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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