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劉三秀 | 上頁 下頁 | |
二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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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1】 劉家距黃家只有三裡路,儒素家風,也是當地有名的人家。 劉家兄弟兩個,老大叫賡虞,進過學,為人守正不阿;鄉里中提到「劉秀才」,無不肅然起敬。但提到老二肇周就不對了;都說他跟他大哥真是兩個人。劉肇周刁滑奸詐,唯利是圖;不論親友,都對他存著戒心。 在劉肇週二十歲那年,他母親又生了一個女兒;一下地就長得眉清目秀,跟紅通通,眼睛、鼻子擠在一起的尋常嬰兒大不相同,所以起名叫秀;行三就叫三秀。 劉三秀六歲那年,母親去世;但洗臉換衣,已經自己能夠料理自己。她父親老來得女,視作掌上明珠,親自教她識字讀書;令人驚奇的是,過目成誦,字亦寫得很好,老父益發盡心施教,呵護備至。 不幸的是,在她十歲時,父親又一病而亡;劉三秀跟著兩個嫂子過日子,而居然是她兩個嫂子的好幫手,不但極其懂事,而且頗有決斷,遇著疑難之事,說出一句話來,往往就在關鍵上頭。沒有見過她的人,都不能相信十歲的孩子會這麼能幹。 郁士英來做媒時,劉三秀十四歲;但已是十足的一個美人。臉是長得鵝蛋臉,皮膚白裡透紅,眉疏而長,襯著丹鳳眼,通關鼻;加上發光如漆;又是玉立亭亭的身裁,不但美,而且氣度高貴。只以劉家住得偏僻;劉賡虞的家教又嚴,婦女等閒不出二門,所以有這樣一個美人,而知道的人卻不多。 郁士英以此為業,自然早就留意到了。心裡打算,劉家老大方正;老二卻可動之以利。所以寫個柬帖,約劉肇周在酒店裡小酌,為的是談這件婚事,可以避開劉賡虞。 酒到微酣,是劉肇周想談些正經話,「鬱老,」他說,「有沒有甚麼有生髮的路子,大家走走。」 「路是有一條。這條路走起來很吃力;不過要走通了,一生衣食無憂。」郁士英問道:「你信不信?」 「信不信,要等你老細說了才知道。」 這樣回答,便是不信的表示;郁士英笑笑不再往下說,是故意做出盤馬彎弓的姿態,惹得劉肇周倒有些心癢難熬了。 「鬱老,」他舉杯相邀,「怎麼不說下去?」 「我說!肇周兄,我痛痛快快說:你願意不願意跟大橋黃家攀一門親戚?」 劉肇周大感意外,但是頗為動心,同時不免困惑,躊躇著問道:「這門親怎麼攀法,似乎沒有人好攀。」 「怎麼沒有人?你家三秀做了黃亮功的填房,不就攀上了嗎?」 是這樣攀親!劉肇周覺得這件事有些匪夷所思,「黃亮功多大年紀?」他問。 「四十剛出頭。」 「四十一?」 「不錯!」 「我家三秀一十四,恰好倒過來——」 「那怕甚麼?」郁士英說,「黃亮功利害是有名的;不過你家三秀,我聽說也很能幹,足以匹配。肇周兄,中年娶填房,向來都當活寶,是人之常情;照三秀的人才,黃亮功夢裡都會笑醒!將來大權在握,要照應照應娘家,是很容易的事。」 這就是郁士英所說「路走起來很吃力,走通了一生衣食無憂」這句話的詮釋。劉肇周自然心動;不過眼前也還得先弄些好處。 於是他想了一會,徐徐答道:「我們老大的脾氣,你是知道的,這件事要成功,著實要費一番口舌。我又不是媒人,杯酒不沾嘴唇;似乎犯不著大賣氣力。」 「你怎麼不算媒人?當然算。」郁士英成竹在胸,接口說道:「四十兩銀子謝媒,如何?」 四十兩銀子夠三個月的澆裹,劉肇周高興在心裡,表面卻不動聲色,「聘金呢?」他問。 郁士英伸兩個指頭說:「二百兩。」 「照一般的情形來說,二百兩銀子的聘金,不算菲薄,但是,以黃家的身家,我家三秀的人才,這個數目——」劉肇周微笑著搖搖頭,不必再說下去了。 「肇周兄,你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!黃亮功視錢如命,這二百兩銀子,已經是大手筆了!你眼光為甚麼不放遠來?人要爭一生,不要爭一時。」 這意思是說,劉三秀嫁過去,倘能從丈夫手中,接掌財權,莫說二百兩,私下拿二千兩、二萬兩接濟娘家,亦非難事。 「爭一生,不爭一時!你這句話說得有點味道!好罷,你等我的消息好了。」 「那一天?」郁士英問。 「總得十天半個月,要找機會跟我們老大說。」 「好!就是半個月好了。」郁士英說,「今天八月廿四;到重陽那天,中午仍舊在這裡見面。」 「一言為定。」 「如果有好消息,亦不必等到那一天。」 「當然!當然!一有好消息,我隨時通知你。」 * * * 果然,劉肇周的推測不錯,提到妹子的婚事,劉賡虞頗感興趣;但聽說「大橋黃家」四字,他就繃起臉不作聲了。 這在劉肇周的意料之中,甚至覺得情形比想像中還要好些;因為只是沉默,或者意思有些活動,亦未可知。 於是,過了兩天,劉肇周找個機會,複又從容進言:「世界上有些事,亦不能一成不變的。回想在娘咽氣之前,拉著三秀的手,當著爹的面,跟我們兩個人說:我就是不放心三秀,等她大了,一定要挑一份好好的人家去嫁,不要嫁寒士,寒士能夠出頭的,沒有幾個。我只望三秀嫁過去,不必像我這樣子一天到晚辛苦;能夠富富裕裕過日子,我死了也安心了。這話,大哥想來總還記得!我想,如果娘在,一定贊成這門親事。」 「你錯了!娘如果在,聽媒人來提這門親,一定會把人家罵出去!黃家甚麼出身?而況,三秀只有十四歲,他已經四十多了;就算他再活二十年,三秀亦不過三十四歲,盛年孀居,情何以堪?你怎麼不替妹子的終身想想?」 劉肇週一向憚畏兄長嚴正,聽得這話,不敢再說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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