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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四


  聽得這些消息,枵腹以待的人,都顧不得入席,欲知其詳。據蕭家驥從程家所瞭解的情形是,連旬陰雨停戰,程學啟趁此繕修戰備;月半以後,天色晴霽;圍城的各路人馬,開始發炮猛攻,從二月十六黎明開始,兩天兩夜,環攻不息。程學啟懸重賞招募「選鋒」爬城,前後四次,死傷數百,不能得手。

  到了十八;也就是這天午後,主攻北門的程學啟,親自衝鋒,率領親兵,如瘋了似地,狂喊向前;打算搶上城牆缺口,登高一呼,激勵四面友軍,合力破城。

  城牆缺口之處,有上千的長毛堵塞著;彈藥雖然不繼,到底在緊要關頭還能開幾槍。誰知一槍打中程學啟的太陽穴,立刻暈倒。

  這一倒下,反倒使得程學啟一軍,成為「哀兵」;拚死直衝,所向披靡,終於登上嘉興城頭。

  聽到這裏,朱大器問道:「那麼,嘉興到底克復了呢,還是在巷戰?」

  「克復了。」蕭家驥答說,「巷戰是避不了的;不過無礙於大局。」

  「照這樣說,杭州克復也快了。」朱大器很興奮地說,「杭州的長毛,全靠嘉興接濟;嘉興一克復,糧源已斷。杭州的長毛,軍心先就動搖了。我們要趕快!趕在杭州克復以前,米就要到。」

  「我看不必這麼急吧?」朱姑奶奶關心大家的安危,主張持重,「現在正打得熱鬧的時候,當心『吃夾檔』!」

  「吃夾檔」是受誤傷之謂;朱大器微笑搖頭:「七姊,你放心!我們又不是走陸路;船在江心裏,岸上的槍炮打不到的。」

  「長毛不也有水師嗎?」

  「不過幾條小砲艇;不必怕!」

  「總是小心點好。」朱姑奶奶說,「我一直在想,就算杭州馬上克復,城裏亂糟糟的,放賬也好,平糴也好,都還無從著手。等略為平靜了,凡事有了頭緒,那時再運米去也不遲。」

  「等凡事有了頭緒,我們的米運去,就不值錢了。」

  朱大器說得比較含蓄,朱姑奶奶無法領會其中的深意;孫子卿常與官場交接,卻能深喻其意。在杭州未克復以前,就運米到達,事同赴援,將來左宗棠出奏議獎,便可照戰功優敘;秩序恢復之後,再運米去,就好像商人做生意一樣,至多是由地方官特予便利。對朝廷來說,何功可言?

  因此,孫子卿看他妻子還待有言,便先開口阻止:「小叔叔有小叔叔的道理,不錯的!」

  「是的,不錯的!老七,你不必再勸了。」松江老大接口說了這些;又轉臉看著朱大器說,「不過剛才老七提到長毛的水師,我倒想起來了;長毛的幾條小砲艇不必怕,倒要怕我們自己的水師騷擾。」

  「對!」孫祥太也說,「這一點不可不防。」

  「那也容易。」朱大器說,「我原有王雪公給我的公事;就拿這通公事,請江蘇巡撫衙門出個批子給我,通飭沿途水陸兵勇,一體保護。另外再做幾面大布招,寫明『奉諭採辦官米』,掛在船頭上,當做擋箭牌。」

  「這樣好!」孫子卿說,「小叔叔,你把從前王撫臺的公事找出來,這件事歸我來辦;明天一天就可辦好。」

  朱大器想了想說:「老孫,你能不能想法子在明天上午辦好;下半天我們就走。或者我們先走,你辦好了弄條快船送來?其實,官軍水師騷擾,也不要緊;大不了要點米,就送他幾石好了。」

  「那是不得已的辦法,能避免最好避免。如果小叔叔一定要明天上午辦好,我今天晚上就要託人。」孫子卿隨即起身對她妻子說:「你一個人做主人吧!我現在就去走一趟,太晚了怕人家已經上床,諸多不便。」

  「師父!」蕭家驥問道:「要不要我跟了去?」

  蕭家驥交遊廣,人頭熟,有他在一起,頗為得力;孫子卿欣然同意,師弟兩人,隨即匆匆而去。那番見義勇為,以及為朋友奔走的熱心,著實讓朱大器感動。

  ***

  經過徹夜的奔走及準備;第二天午前,果然將公事及白布旗一起辦妥。於是當天下午便出吳淞口,入海南下。

  頭一天很順利,一帆北風,穩送南下,下一天駛近小戢山,轉而往西,恰好風向改變了,西風大作,迎頭逆襲,沙船也就慢了。

  走了兩天才到海鹽,泊船小休,由劉不才和小張上岸進城去打聽消息;打聽到一個極壞的消息,長毛「聽王」陳炳文,本來遣他的堂兄陳大桂到李鴻章那裏接洽投降。李鴻章派遣薛時雨,將陳大桂送到左宗棠大營處置,尚無結果之際,陳炳文那面卻起了變化,在杭州城內大肆搜捕,凡是認為可能成為官軍內應的人,一律處決。其中就有小張的父親張秀才在內。

  到底父子至性,一聽這些話,小張頓時意亂如麻,兩淚交流,也無法多作打聽了。回到船上,痛哭失聲,大家都嚇一跳;朱大器聽劉不才說了經過,當然也替小張難過。但是兵荒馬亂的時候往往有言之鑒鑒,而追究到頭,卻是子虛烏有的謠言。為了安慰小張,他便極力否定這個消息之為真實。

  「一定是謠言。」他很有把握地說,「這與情理不通。既然要投降了,為什麼又跟官軍這方面作對?再說,陳大桂在官軍手裏,難道他不怕報復?」

  「陳大桂讓左制臺放走了。」小張哭著說,「他不怕報復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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