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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〇


  「當然。」小張索性坐了下來,緊皺眉頭,是用心思索的樣子:「劉三哥,你跟我一起走。話有個說法,我們在路上商量。」

  「一時也沒有啥好商量的!如今第一步先通知李小毛避一避。我看就在朱素蘭那裏落腳好了。第二步該怎麼走法?到了那裏再商量。」

  「言之有理!就這麼辦。」

  於是小張匆匆漱洗,與劉不才出了客棧;兩乘轎子飛快地直奔大豐。下轎一看,便覺從夥計到小徒弟,神色都有異狀,兩人對看了一眼,各起警惕,說話要謹慎。

  「敝姓劉。」劉不才先開口,「是朱道臺派我來的;有筆生意是跟寶號姓李的朋友接的頭。請問,他在那裏。」

  「啊,啊!」賬台上走下來一個人,長袍馬褂,像是大豐米行中有身份的管事,「劉老爺請裏面坐。」

  引入後進客堂,小徒弟遞過茶煙;那人告個罪轉到後面。過了好半天,只見出來一個三十左右的婦人,面如銀盆,眉髮如漆,別有一種令人目眩的顏色;不用說,這就是粉面虎了。

  「哪位是劉老爺?」她問。

  「我就是。」劉不才點點頭。

  「這是我們老闆娘。」管事的說,「朱道臺作成大豐的生意,是我們老闆娘親自談的。」

  「是的。」粉面虎接口:「劉老爺有話,儘管跟我說。」

  「好,好!我先引見這位,」劉不才手一指,「這位好朋友姓張;他也是那位李老弟的要好弟兄。這筆米生意,他是原經手。」

  「原來是小張少爺!」粉面虎微蹙的雙眉,頓時舒展,「既然是小毛的要好弟兄,那麼,我說實話;而且還要請小張少爺費心打聽。小毛出事了!」

  劉、張二人的心,不由得都懸了起來。劉不才比較沉著,一面以手向小張示意,稍安毋躁;一面問道:「出了什麼事?」

  「十點多鐘,小毛喫茶回來!走到弄堂口,遇見四五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,拿他軋住,推在一輛馬車裏,往西面去了。至今沒有消息。不知道到底為了啥?」

  「有這樣的事!」小張看一看劉不才說:「等我們去打聽打聽!」

  「慢來!」劉不才說,「這好像是綁票!老闆娘,你有沒有報巡捕房?」

  「沒有。」

  「為啥?」

  「因為小毛沒有喊。只說:『有話好講,有話好講!』倒像彼此熟識似地;所以我暫且不報捕房。」

  劉不才和小張都暗中心許,粉面虎畢竟還有些見識,處置得宜。就眼前來說,李小毛固然存亡未卜;而一報了巡捕房;李小毛就算死定了。說不定連屍首也無覓處——不是如此毀屍滅跡,孫祥太就要吃捕房官司了。

  不過,這些想法,不便明告粉面虎;劉不才只問小張:「你們是老朋友,曉不曉得李老弟跟啥人結了怨容?總要尋出一個頭緒來,才好下手。不然,上海這麼大,人這麼多,那裏去瞎摸?」

  小張會意,他是有心如此措詞;以防精明的粉面虎起疑。因而也裝模作樣地皺眉苦思,想了一會才說:「我只曉得小毛從前『在幫』;現在好像不是了。他們幫裏的人,我倒認識幾個:只有先找他們去摸一摸底。」

  「是的!」粉面虎連連點頭,「能托幫裏的人幫忙打聽,一定會有結果。我們就是一時找不到這樣的人;小張少爺有熟人,那就再好都沒有。請多費心!」

  這是個很大的麻煩。李小毛吉凶莫卜;倘或已經死在孫祥太手裏,就可能連那一萬石米都落空。如果留得命在,又不知怎麼才能將他救出來?劉、張二人一出大豐,先就在路邊商議,決定分頭行事。劉不才去通知朱姑奶奶,打聽消息;小張回客棧看孫祥太,見機行事。倘或孫祥太不在,便到孫家會齊,商量下一個步驟。

  說定了各奔東西。小張回到客棧,直奔孫祥太所住的房間,遠遠就聽得鼾聲如雷;問起茶房,方知是中午回來的。一回來就睡,鼾聲至今不曾息過。

  這倒有些莫測高深了——小張心裏在想,剛剛殺過了人,心情難免不寧,不能這樣恬然入夢。不過久走江湖的人,不同尋常,或者因為宿恨已消、心無牽罣,正好酣睡,亦未可知。

  想來想去,無從判斷究竟。也不能將孫祥太喚醒了,問個明白。既然如此,逗留無益;小張毫不遲疑地趕到孫家,進門一看,孫子卿夫婦、劉不才、朱大器都在,就是不見松江老大。

  「松江老大呢?」他問。

  「打聽消息去了。」劉不才問,「孫老大怎麼樣?」

  「在呼呼大睡。」小張細說所見、所聞、所想;神情顯得相當焦灼。

  「看起來不像剛殺過人。」朱姑奶奶安慰他說,「你急也無用;快有確實消息來了!」

  果然,話剛完,松江老大就已到達,帶來了令人安慰的消息,李小毛只是被孫祥太軟禁著;預備秘密帶回嘉興。

  「這是為啥?」小張問說。

  「大家都是自己人,我就說吧!」松江老大慢吞吞地答道,「孫老大也有不得已的苦衷。杭嘉湖一帶水路碼頭,眼看都要光復了;他要重整他這一幫,還有番事業要做。整幫先要整幫規;有李小毛這件事在,他做當家的,話就說不響了。所以,拿他帶回嘉興,想『借人頭』,立個榜樣。」

  「老大,」不等他話完,小張便搶著說。「你總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吧!」

  一向聰明機警,說話行事都很漂亮的小張,這句話卻說得不甚高明;不但松江老大無以為答,連旁人都覺得要勸解都無從插手。

  始終默默無言的朱大器,到這時候開口了,「小張,你不要著急,只要人活著,包在我身上,保住李小毛一條性命。」他說,「這件事,松江老大很為難。說實話,就現在這個樣子,能把底細摸出來;你如果是李小毛的朋友,亦就應該很見松江老大的情了。」

  光棍一點就透。小張也發覺到自己剛才那句話說得「不上路」;隨即笑嘻嘻地兜頭一揖:「松江老大,太熟了!我說話欠檢點;你千萬不要擺在心中!」

  「言重,言重。不必再提這個了。」松江老大搖著手說:「倒是小叔叔,你有啥錦囊妙計,趁早吩咐下來,我們心裏好有個數。」

  「等下我一個人唱獨腳戲;你們就當完全不知道這回事。倘或孫老大問到,你們儘管『裝胡羊』。不要緊,越裝得沒事越好。」

  各人都將他的話體味了一下,雖有莫測高深之感;但莫不是這樣在想:不管它!聽他的話沒有錯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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