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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四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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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當然可以吃進,好在銀子換銀洋;銀洋亦隨時可以動用。」朱大器斷然作了決定:「我們要現洋;有多少收多少。」 孫子卿明白他的用意,只是拿那筆準備運到湖州買絲的款子,短期套利;一旦需要,立刻就要提走,所以這筆利潤套著套不著,還在未定之天。倘或行情看漲而不能不用出去,張胖子必然失望。這話應該說在前面,才是合伙的道理。 「胖哥!」他說,「款子我可以調動個十來萬。這筆生意,算我跟小叔叔合夥,你吃一份乾股;賺了你提三分之一,虧本不與你相干。你看好不好?」 「這還有啥不好?」張胖子眉開眼笑地,「挑我發個小財,何樂不為?」 「胖哥你先不要高興!我話還沒有說完,這頭寸隨時要抽回;因為另有要緊用場,此刻只不過暫時抽出來用一用。到時候洋價未漲,無利可圖,你還是立在白地上。」 「這——」張胖子問道,「就是要抽回,總也有個日子。可以用多少時候呢?」 「大概一個月。」孫子卿看看朱大器說:意思是如果估計錯誤,他可以提出更正。 「一個月恐怕還看不出苗頭。」張胖子想了一會,打著結的雙眉,突然鬆開了,「不要緊!我來調度。不過,你們要抽這筆頭寸,至少要早5天通知我。」 「那可以。」朱大器已經猜到他的用意了,「你是不是這樣打算,到時候看洋價要漲,另外吃利息,借紋銀來讓我們派用場,拿銀洋留在手裏?」 張胖子笑了:「什麼花樣都瞞不過你!」 「這也是可想而知的事。既然你是這樣打算,我倒有個主意。怡和那一幫人你熟不熟?」 「不熟。不過現在大家在一條線上;不熟也熟了。再說,老孫不是熟的嗎?」 「還好。有事總可以商量就是。」孫子卿問:「小叔叔是哈主意?」 「我是這樣想,做生意講利害關係,利害相共,休戚相關。現在就要跟怡和去打交道,先不必說什麼?反正在一條船上,風色如何大家看,不妨多親多近,彼此打聽打聽行情。如果洋價真的看漲,我們又急需頭寸用,就可以拿這些銀洋跟他們作個押款;利息一定不會高。為啥呢?他是大戶,看漲的心思比我們急;如果我們的現洋拋出去,影響市面,他當然不願意。所以一定肯幫我們的忙。」朱大器緊接著又說,「實在也是幫他自己的忙。做生意只要利己而又能利人,就沒有談不攏的。」 「這番道理說盡了!」張胖子很高興地說,「老孫,我們今天就請怡和的一班人敘敘。你看怎麼樣?」 孫子卿欣然同意,當夜便飛箋邀客,請怡和洋行的一班朋友吃花酒。正在熱鬧的當兒,朱家派人來追朱大器,因為朱老太太沾染時疫,突然病倒——這一病,朱家大喪元氣。先是朱老太太一場傷寒;素有孝名的朱大器侍奉湯藥,百事俱廢。等老母病痊,朱大器卻又累得病倒了;是外寒內熱的冬溫,病勢反覆,直到春末夏初,方始痊癒。 ▼第六章 母子接踵而病,一直十個月之久;朱大器的事業大受挫折,而大局卻今非昔比,頗有進展了。 李鴻章在上海的腳步已站得很穩。松江早已克復,陳世發反正尚未開始行動,不幸在一場戰役中死於流彈。青浦、嘉定一帶,互有進退,卻是淮軍佔上風的時候居多。李秀成兩次蘇州會議,想解天京之圍,勞而無功;九月間,李鴻章督同已升總兵的程學啟、副將劉銘傳、郭松林、水師提督黃翼升,大破譚紹洸於青浦白鶴港。這一仗下來,李秀成想攻占上海就完全成了夢想了。 青浦大捷,自然有洋將的力量在內,常勝軍的指揮官換過了;英法協助清軍進攻浙東,華爾在收復寧波所屬慈溪縣的一役中受傷而死。英國提督何伯推薦白齊文接統常勝軍。到了十一月裏,朝命常勝軍赴援金陵——這是薛煥一派想跟李鴻章爭功而想出來的花樣,所以由吳煦跟楊坊處理,吳煦先到鎮江,佈置接應;楊坊到松江督催白齊文進軍。 白齊文本就不願遠征,托詞十月份的糧餉未發,不肯開拔,楊坊原就備好了餉的;只怕白齊文錢一到手,拖延不走,所以提出條件,只要一有行期,立即照付。白齊文大為不悅,說要辭差;楊坊便責備他沒有良心。語言衝突,不歡而散;白齊文怒氣沖沖由上海回到松江,靜等楊坊來發了餉再說。 楊坊卻置之不理,堅持要常勝軍有了開拔確期,才能發餉。這樣僵持了四五天,白齊文帶了幾十名洋槍隊到上海,直奔楊坊寓所,見了面不分青紅皂白,將楊坊痛毆一頓,顏面胸口都受了傷,吐血不止。客廳中堆著幾十箱銀圓,亦被搬搶一空;事後楊坊具稟呈報其事,說搶走餉銀四萬餘元。 李鴻章本來是採取坐視的態度,此時一看機會來了,很起勁地照會英國提督士迪佛立與領事麥華陀,要求解除白齊文的兵柄,聽候中國查辦。 結果由於士迪佛立的勸告,白齊文解職離隊,隊伍交由英國正規軍官奧倫接管。李鴻章便上了一個奏摺,一石二鳥,驅逐了白齊文,也整慘了吳煦與楊坊。他不但以「該道等創募此軍,及換人接帶,始終主謀,又有督帶之責,不能實力矜制,咎亦難辭,應請暫行革職,以觀後效」;而且要責成他們「嚴密拿解」白齊文到案治罪;而且因為白齊文赴援金陵不成,所有僱用輪船及添購軍火的費用,應由吳煦、楊坊自行賠補。最厲害,也最令人難堪的一著是,這個奏摺邀同「頭品頂戴通商大臣」薛煥會銜出奏;就等於強迫薛煥自摑其臉。 然而李鴻章確有手段;居然壓倒了常勝軍——常勝軍為吳煦、楊坊縱容得不成話說,人數由最初的一千人,擴充至四千五百多,一切糧餉、薪水,以及其他軍需供應,都超過官兵好幾倍;不但每個月七八萬銀子的支出,成為極大的負擔,而且官軍內心不服,亦成隱憂。同時更怕常勝軍一天比一天跋扈,有尾大不掉之勢;一旦槍口倒轉,會造成不可收拾的巨禍。說起來也難怪李鴻章對吳煦、楊坊那樣不滿。 他想裁抑常勝軍的心,存之已久,苦於不得其便。這一次白齊文鬧事,是一個機會;一面撤換白齊文,一面要求會同管帶常勝軍。英國提督士迪佛立起初不願;李鴻章據理力爭,終於訂立了十六條條約,常勝軍裁減為三千人,糧餉減少,而且需由中國管帶官會同發放;駐紮在松江的外國管帶,不准干預地方公事;購買軍火,須經巡撫衙門批准,不准私購;處罰士兵,須聽中國管帶官的主意。雖不能盡奪兵權,但亦大非昔比了。 對於白齊文,李鴻章仍堅持必須逮捕到案,依軍法治罪。這亦是合理的要求,因為白齊文受過大清朝的三品頂戴,是中國的職官,自然應受中國律法的拘束。然而白齊文本人固然決不肯到案,就是英國方面,亦不願將洋人交由中國官員審判;以致成了僵局。白齊文躲在英國軍艦上;士迪佛立藉口華爾與白齊文托英軍代購軍火的賬目未清,要求李鴻章派員會算清償以後,方能交出白齊文。這一下,又是吳煦、楊坊倒楣。李鴻章以無案可稽,不肯派人會算,更談不到清償。下了個扎子給吳煦、楊坊,要他們「自行清理」。 就在這拖延不決的當兒,常勝軍內部又出了麻煩。當白齊文被撤換時,先由英國軍官奧倫代為管帶;而士迪佛立因為奧倫是參謀官,不宜帶兵,另外推薦戈登接替。常勝軍不知是為白齊文聲援,還是希望奧倫留下來,居然群眾鼓譟,反對戈登到營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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