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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


  這是指銀子與銅錢的兌價;「討價六錢!」孫子卿答說。

  所謂「六錢」,是指每吊——一千文銅錢,換銀六錢。江浙的私錢,時價每千五錢銀子;朱大器認為寬永錢如果當私錢買,是有利可圖的。

  「這種錢行情會漲。雖然分量輕,銅的質地純,成色不錯;而且是紫銅,將來可以看到每千七錢。不妨買。」

  朱大器對此道是所謂「銅錢眼裏翻跟斗」的內行;他說可買,當然要買。但如全數收進,須三十萬銀子,一時湊不出這麼一個巨數;而且也怕一時用不完。因而主張持重,只買個三五萬吊。

  「這——」朱大器依他的主意;只是作了警告:「隨便你,三萬吊就三萬吊,五萬吊就五萬吊。不過買少了,你將來會懊悔。」

  聽這一說,孫子卿便不肯作主了,「錢莊是小叔叔的本行,當然聽你的。只是,」他躊躇著說,「多買了要擺在那裏;怕擱殺本錢。我看先請張胖子去打聽打聽行情再說。」

  朱大器聽出孫子卿不以為然的意思,怕好朋友因而生出嫌隙,所以極力收回自己的話,說他的看法亦不見得對,還是以少買為宜。但孫子卿亦是同樣的心思,不由分說,派人將張胖子去請了來;表示此事請朱大器這方面決定。

  等張胖子一到,聽說經過,大搖其頭;「買不得、買不得!」他說,「尤其不能到內地去用。」

  「這是什麼道理?」

  「道理很容易明白。從來沒有聽說過啥『寬永通寶』!如果有人找麻煩,教我,就沒話可說。」

  「啊!」朱大器矍然而驚:「真正是『一言驚醒夢中人!』老孫,這筆錢運進去,用不掉還不要緊;只怕長毛不講道理,全數沒收,那就冤枉了。」

  於是為了持重起見,朱大器從善如流地收回了多買「寬永通寶」的主張,一文不要。而話題亦由張胖子轉到徐潤身上。他對此人頗為渺視,認為徐潤年輕浮躁,什麼生意都做,在商場上橫衝直撞,毫無顧忌;要吃一次大虧,才會學乖。

  「這就是『初出三年,天下去得;再走三年,寸步難行』,所謂『江湖越老越寒心』。」張胖子緊接著說:「現在有個機會,很可以下手;一進出之間,早則三個月,遲則半年,賺個三五萬洋錢,易如反掌。」

  張胖子一向保守,做生意在他所懂的範圍中,相當精明;但像這樣的語氣,朱大器卻很少聽到,當即迫問是何機會?

  「是這樣的,寶順洋行不曉得那裏來的消息;說英國要跟日本開仗。戰事一起,英洋必定落價;已經決定拋出,而且手筆甚大,預備拋幾百萬,雖非現貨,這筆生意也夠大了的。現在怡和洋行一幫正在收,拋多少收多少,我們也很可以做。」

  「這個消息我也聽到。這一行我是外行,今天要請胖哥指點。」孫子卿說,「如果頭寸只要調動幾個月,我可以想辦法。」

  「指點不敢當;略為談談——」

  張胖子愛講話,這一談自是長篇大套,從銀洋的種類談起,大致西洋各國凡是改用金幣的地區,銀圓都傾銷到中國各通商口岸;上面的洋字不能辨識,以花樣來定名,西班牙的稱為「棍洋」;香港的稱為「杖人洋」;墨西哥銀圓是一隻老鷹,就稱為「鷹洋」,在上海最為盛行。

  「有一層,外頭人不大曉得。英國人做生意最精明,一看鷹洋在上海吃香,就彷照它的花式,造好了運到上海,所以『鷹洋』又稱『英洋』——」

  「慢點!」孫子卿插嘴說道,「外國規矩,我倒也略知一二,仿造別國的錢,是不准的。英國這做法,墨西哥倒不提出交涉?」

  「老兄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第一、成色不差,墨西哥鷹洋跟英國鷹洋毫無分別,你說我假,請問是不是分量輕了,成色低了?都不是!那就無所謂真假。第二、英國這批鷹洋是運到中國來銷,不是運到墨西哥,對他們的市面沒有影響,有啥交涉好辦?」

  「這話不錯。」朱大器說,「老孫,造硬幣跟造假鈔票不同的。」

  「我懂了。胖哥,」孫子卿是很受教的神情,「請你再說下去。」

  「現在英國跟日本開仗,是真是假,我們不曉得;就算開了仗,我想不通,英洋為啥會跌價?銀子成色在那裏,是不會變動的。如說英洋吃香,大家歡迎;那麼一開仗,英洋來源稀少,不是反應該漲價嗎?」

  「對啊!」孫子卿深深點頭,「這就是有意興風作浪了!大批拋出,無非想動搖人心;等價錢一落,他們再補進,價錢自然回漲。這種做法,就跟翻戲差不多。」

  「現在就有人要拆穿他們的翻戲,怡和洋行有一幫人,跟他們在『對賭』。我們怎麼樣?照我說,很可以軋一腳。」

  「這要小叔叔作主。」孫子卿說。

  朱大器點點頭,不慌不忙地問道:「他們拋出啥價錢?」

  「總要比市面上便宜五六分銀子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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