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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八


  幸好程學啟別具深心,有意要結納戈登;派出大隊強力支持,陳兵以待,大有常勝軍如不服戈登指揮,便不惜一戰的決心。結果終於迫得常勝軍乖乖就範;戈登心感不已,與程學啟結成莫逆之交,而且按照中國規矩,兩人拜了把子,程學啟平白裏有了一個「洋大哥」。

  戈登接統常勝軍的第一功,便是協同程學啟及李鴻章的幼弟李鶴章,攻克常熟昭文縣及福山海口;由此功勞,戈登亦被援職為總兵。第二年——也就是同治二年三月中,又助程學啟攻克太倉;四月中,助攻克崑山,於是李鴻章有三路西進的計劃;中路由崑山進蘇州,由程學啟率領對抗太平軍慕王譚紹洸、納王郜永寬。

  北路由常熟進江陰、無錫,由李鴻章、劉銘傳率領,對抗侍王李世賢、潮王黃子漋。南路以水師為主,由泖淀湖進吳江太湖、平望,由總兵李朝斌、提督黃翼升相機進兵。

  這三路是前敵;後路要防嘉興方面的太平軍,乘虛直撲上海,所以派潘鼎新、劉秉璋、楊鼎勳扼守松江、金山衛一帶的要道。而戈登的常勝軍則移駐崑山,居中策應。

  李秀成得報,自然著急,蘇州與金陵成犄角之勢,亦為主要的餉源;倘或蘇州一失,金陵解圍,益發無望。所以親自趕到蘇州佈置防務,檄調駐皖南的「侍王」李世賢、駐丹陽的「潮王」黃子漋、駐常州的「護王」陳坤書,各率所部,屯軍江陰無錫之間,支援守蘇州的太平軍悍將「慕王」譚紹洸。

  當時雙方的兵力,約為二與一之比,中路程學啟、李鶴章連同常勝軍共三萬八千五百人;太平軍則城內四萬、城外兩萬,另加李秀成從金陵帶來的一萬八千人,總計七萬八千。但人數雖多,武器不如;尤其是水路更處劣勢,淮軍雖只兩條武裝的小火輪、一條砲艇,但已是縱橫無敵人。

  因此,淮軍先敗江陰無錫間的太平軍;次克吳江、震澤,逐漸進逼蘇州。而譚紹洸忽得意外的助力——白齊文一度到北京運動復職,未得要領;回到上海設法招了一批洋人,奪得常勝軍的一條「高橋」號小火輪與一批軍火,投到蘇州,為太平軍效力去了。

  然而這個意外,在李鴻章倒是塞翁失馬。戈登與程學啟的交誼,原已發生裂痕;克復吳江時,程學啟殺人如麻,戈登更為不滿,移軍回崑山,自己到上海見李鴻章,要求撤免程學啟,以去就力爭。程學啟是淮軍第一號大將,李鴻章如何肯聽戈登的話?雙方幾致決裂。就在這時候,得到白齊文投奔蘇州的消息,戈登不愧為正規軍官,深知自己的責任,怕常勝軍內部受白齊文的影響,有潰變之虞,急急趕回崑山坐鎮,辭職的話,亦就無形中打消了。

  到了八月裏,繼江陰克復以後,程學啟連破蘇州城外敵軍十壘。李秀成親自領軍援蘇,由白齊文相助,一戰寶帶橋;再戰於無錫大橋角,盡皆無功。而高橋輪卻因洋水手喝醉了酒,失慎沉沒。其時白齊文的部下,多萌去志;白齊文本人又終日醺醺然,無所作為,大失譚紹洸之望,終於不歡而散。

  ***

  十月初九,李鴻章親臨蘇州督戰。而蘇州城內的太平軍,除了譚紹洸以外,幾乎都覺得戰局無望;因而與程學啟搭上了線,居間的是程學啟的部將鄭國魁,他是李鴻章的小同鄉,但與籍隸湖北的「納王」郜永寬有舊。密使往還之後,約定十月十九那天,由戈登攻城,等譚紹洸出城迎戰,城內便閉門不納;先擊潰了譚紹洸再說。

  第二天戈登會同淮軍,如約攻破齊門及婁門之處的石壘,李秀成與譚紹洸不敵;然而城內想閉門不納,卻不曾辦到。第二天,郜永寬部下又放棄齊門外的砲壘。見此光景,李秀成知道軍心已變,大勢已去,為了保全蘇州的生靈,預備棄城,但譚紹洸不從,李秀成唯有痛哭而去。

  郜永寬曾受李秀成的提拔:見他一走,益無顧忌,遣使約定程學啟,在陽澄湖中單騎相會。在座的還有戈登及鄭國魁。程學啟要求郜永寬殺李秀成、譚紹洸,事成許他二品官職。郜永寬不忍殺李秀成,只允圖謀他的把兄弟譚紹洸。

  條件談妥,程學啟與郜永寬拜了把子,焚香設誓,如果背盟,程學啟賭咒,必死於炮,郜永寬賭咒,死於亂兵之中。盟約中列名的,除了郜永寬以外,還有七個人:「康王」汪安鈞;「比王」伍貴文;「寧王」周文佳;「天將」汪有為、範起發、張大洲、汪懷武。這份盟約,而且由戈登簽字作證。

  這番行動雖機密,譚紹洸已微有所聞,作了這先下手為強的打算,特地邀請這八個人赴宴。這一宴當然是「鴻門宴」;席間,郜永寬指使汪安鈞拔刀相刺,其餘諸人,一擁而上,由汪有為割下譚紹洸的腦袋。同時發兵捕捉譚紹洸嫡系的部將,殺了一千多人,到了夜裏就開齊門投降了。

  程學啟得報,不敢輕入,先派「魁字營」,也就是鄭國魁的兩營先進城。第二天,郜永寬遣派專人,將譚紹洸的首級,送到淮軍大營;李鴻章、程學啟找了好些投降的長毛驗看,一致證實無誤,程學啟方始放心大膽地帶了八營人,由婁門進城。

  進城一看,長毛還多得很,盤踞西半城閶、胥、盤、齊四門。而照盟約如果權宜授給二品武職,馬上就出現了八個總兵。官大兵多,必然難制;程學啟便打算背盟了。

  相見之下,少不得有一番熱烈的慰勞。郜永寬要求將部眾編立為二十營,劃半城以守;程學啟無不滿口答應。暗底下卻到大營,摒人密語;要求李鴻章處決郜永寬等「四王四天將」。

  李鴻章既驚且詫,「方忠,」他說,「你少讀書,不明史書;自古以來,殺降不祥!」

  「我亦知道殺降不祥,而且我還跟郜永寬賭了咒的。不過賊勢過大,郜永寬至今不肯剃頭,居心何在?難說得很。萬一有變,憑城拒守;我知道他們的存糧,可以支持五年。即令能夠攻下來,也得好幾年的功夫;不說我們的弟兄,城裏的百姓不知道要死多少?現在拿八個人的性命來保全幾百萬生靈,有何不可?」

  「嘉興、常州還在長毛手裏。如果我們殺了這八個人,你想,那兩個地方的長毛會作何想法?」

  「這是另一回事。」程學啟說,「殺降不祥、背盟不義,然而為了大局,不得不這樣子做。人責鬼譴,都應在我身上。大人如果不聽我的話,以後一切請大人自己去搞;我不能再管了!」

  說這樣要挾的話,便再無商量的餘地,李鴻章只好這樣答道:「既然如此,讓你去做。不過,你不能壞我的事。」

  「決不會壞事。不過,要大人出面,裝一裝樣子。」接著便秘密獻議;定下了殺降的步驟與辦法。

  計劃妥當,程學啟重新進城,約見郜永寬說,李鴻章已經完全接納了他們的要求。同時表示,李鴻章要見他們八人,面致慰勞之意。已代為約定明天中午,在程學啟營中參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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