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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二


  遞過包裹,當眾解開,裏面是一套藍布小褂褲;其中藏著一把藍光閃亮的新手槍,還有一個油紙包。陳世發看得珍貴的,正是這個紙包裹的一張地圖。

  地圖是陳世發自己所畫,筆墨粗糙;但講實用不講好看,這張地圖在他親身經歷核對,畫過好幾次方始成功。記注得極其詳細。如果落到官軍手裏,那一帶的形勢及長毛兵力的虛實,瞭如指掌;一張舊紙,足抵上萬雄師。

  「請大家看,這裏是張堰,一條路直通海口;最要緊的是這座橋,歸我把守。如果隊伍往海口撤,當然歸我斷後;等他們一過去,我拿砲口掉過來向南對準海口,路就算封住了。」

  這就是說,陳世發開炮一轟,撤向海口的長毛,不死就得跳海。這一著果然狠毒,松江老大與孫子卿,無不動容。

  「那麼,」朱大器問道:「你有沒有炮呢?」

  「還沒有。」劉不才代他答說,「我們要商量的就是這一點。」

  「喔,」朱大器問,「總有個辦法吧?」

  「商量停當了,要弄一門炮下去——拆散了運過去;再派幾個工匠下去裝,當然也要派砲手。這是一個辦法。子卿兄,你看,能不能到洋人那裏弄一門炮?」

  「這很難說。只怕沒有現貨;如果有,我一定可以弄到。」

  「工匠呢?」

  「工匠是現成的。」孫子卿說,「砲手就沒有了。」

  「那當然是軍隊裏派——」

  「三爺,」朱大器插嘴問道:「請哪方面的軍隊派?」

  劉不才聽出語氣有異,楞在那裏,無法回答;孫子卿便說:「我想跟程學啟接頭。談好了裏應外合的步驟,砲手當然由他那裏派;或者,索性連炮都由他那裏撥過來。」

  朱大器不作聲。這態度很奇怪,劉不才首先就問:「大器!你是不是別有打算?」

  當著陳世發,朱大器不願深談;只這樣問道:「跟楊坊這面談談,如何?」

  「楊坊已經垮了,沒有什麼作為了。聽說常勝軍現在亦歸李中丞直接指揮;我們為啥不直截了當跟淮軍談?」孫子卿振振有詞地說。

  「也好,就跟淮軍談。」朱大器說,「講兵法跟生意經一樣,多算總勝少算。如果這個辦法行不通,譬如炮一時弄不到,那又如何?」

  「炮是一定要弄到的。沒有炮,這齣戲就唱不成了。如果就地取材辦不到,還有一條路子:彭雪琴的水師有砲艇,想法子弄一條過來,埋伏在那裏。不過,這樣做太費周折,也太顯眼。」

  「這條路走不通!」松江老大大搖其頭,「彭雪琴的水師能到這裏,早就來了!何必等到今天才來動腦筋?」

  「那就准定向淮軍接頭。我想,」孫子卿極有把握地說,「一定可以談得很圓滿。」

  「好吧!就這樣說。」

  終於有了成議,陳世發面有欣慰之色。於是劉不才交代另一件事:「當著世發在這裏,我請大家過目,這是世發交來的東西,抵作槍價。」他從懷裏取出一張紙來,先向陳世發照一照,然後交給孫子卿。

  這張紙是一箱書畫古董的目錄;孫子卿這幾年也涉獵過這些東西,略知門徑,看目錄之中,精品甚多,內心不免竊喜。但表面上絲毫不動聲色;順手將目錄遞了給朱大器。

  「不必給我看!」朱大器用右手做了個向外推的姿勢,「請你處置好了。」

  這是謙讓,但也可以看作不合作。如果僅是單獨的這樣一個動作,孫子卿當然會認為做人一向漂亮的朱大器是謙讓;但想到他這夜的語言態度,便覺得事有蹊蹺,倒又有些發楞。

  松江老大與劉不才只看出端倪,都有大惑不解之感。尤其是做主人的松江老大,更覺不安;不論如何,此刻先將場面弄熱鬧了再說!於是叫一聲:「老二!」又說:「恐怕都餓了;吃著談吧!」

  等怡情老二帶著小大姐來擺席面,並與陳世發寒暄之際,孫子卿將朱大器拉了一把,管自己走到陽台上,接著朱大器也跟了出去。

  「小叔叔!」他用低沉而鄭重的聲音說:「這件事,你好像有啥意思,不肯說出來。事情的關係很大,你看得不對,要早說。」

  「事情沒有啥不對。不過,我不想插手。」

  「為啥?」孫子卿急急問道:「是不是你看過去,不會成功?」

  「笑話!老孫,你當我只為自己打算?我不是半吊子,看看事情不妙,先就存下了打退堂鼓的心思。我不是那種人!」

  「小叔叔,我說錯了。不過,我莫測高深,話就說得急了。相交到現在,承你不棄,從來有啥話,都不肯瞞我的;今天,也要請小叔叔照平常看得起我的樣子,實話直說。」

  「話我一定跟你說清楚,不過一時說不完;有客人在這裏,我們私話說得太久,人家會起疑心。吃完宵夜,把客人安置好了,我們再從頭說起。如何?」

  孫子卿自不免還有怏怏之感;但他所說的,亦是實情,只有聽從。其時席面已經擺好;雖是午夜小酌,卻極講究。銀鑲象牙筷,景德鎮細瓷的杯盤,四碟冷葷,雙拼八樣,紅白黃綠,顏色配得鮮艷奪目。陳世發何曾見過這樣席面?搓著手有些怯場的模樣。

  「貴客請上坐!」怡情老二含笑安席;捧起一雙筷子齊眉致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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