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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


  張胖子早就離開杭州了,而且也離開錢莊這一行了;起因是吃進一筆倒賬,東家翻臉無情,要他連本帶利,全數照賠。張胖子乞援於朱大器,他出面以一年同行資格,一件官場勢力,說「講斤頭」,賠了一半;張胖子好賭,沒有什麼積蓄,那一半也得好幾千銀子,仍舊是朱大器幫他的忙,才得湊足了事。

  經此刺激,張胖子對錢莊這一行,深為灰心,決意不吃這碗飯。離開碼頭到了上海,開了一家小小的雜貨店。數年經營,現在也頗有規模了。不過,張胖子斷了錢莊這一行;沒有斷錢莊的朋友,而且生性好管閒事,吳煦又是同鄉,他那要開錢莊的族人是什麼人;錢莊怎麼開法?張胖子或許知道。即或不知,也可以託他去打聽。

  主意打定,決意找張胖子來一起吃飯。家裏一個丫頭,一個小跟班都派遣出去了;燒飯的娘姨要看家,無法差遣。好在張胖子的店並不遠,不如自己去看他。

  跟燒飯娘姨留下了話,安步當車,片刻走到。張胖子正在賬台上喝酒;一見朱大器,急忙起身迎了出來,笑嘻嘻地說:「難得貴人駕到;我這爿店要交運了。」

  「貴人落難,還不如你落胃。」朱大器走到賬台邊坐下,看他的下酒菜是一盤紅通通、亮晶晶的陸稿薦醬肉;一盤鳳雞;另外一碟子平湖糟蛋,一大堆油汆花生,便即笑道:「你倒會享福;害得我都嚥口水了。」

  「來,來!擺一碗。」張胖子很高興地說:「我還有一罈陳年花雕,開了來吃。」

  「算了算了!我跟你說說笑話的。紹興的花雕,現在來路斷了,你留到端午再開。你的酒也不要吃了,我請你;還有松江老大、子卿。」

  「好啊!有好的,我這個就不吃了。在啥地方?」

  「現在還沒有定,馬上有人來通知,或者,你穿好衣服,先到我那裏坐坐。」朱大器說,「我有點事託你打聽。」

  「都聽你的。」張胖子抹抹嘴,順手拿起掛在壁上的一件馬褂;向夥計關照一聲,陪著朱大器出門。

  走在路上就談起了;朱大器問道:「吳道臺你熟不熟?」

  「你是說上海道吳道臺?不熟。啥事情?」張胖子說,「有個同鄉跟他家很熟;是不是有事托朱道臺?」

  「不是我託他,是他託我。他說他有個族裏的人要開錢莊,託我照應。我倒弄不懂,在茶會上怎麼不聽見談起?」

  「那容易!我替你跑一趟好了。」說著,張胖子拔腳就要轉身。

  「不忙,不忙!」朱大器攔著他說,「吃完酒,看時候早,就去一趟;不然明早一早去也不要緊。」

  「一早他出門了,我也要做生意,還是此刻去一趟,辦完『公事』,篤定吃酒的好。」

  看他如此熱心,不必再攔;攔了反而掃他的興,因而朱大器只說一句:「那麼,我在舍間等你。」

  「好的。最多半個時辰,就有回音。」於是兩人中途分手,張胖子往北,朱大器往南回家;走到弄堂,遇見阿祥——他是準備到張胖子店裏來通知的,孫子卿跟松江老大不約地點,也不約辰光,決定先到朱家再說。

  話剛完,只聽馬蹄得得,車輪轆轆;轉眼一望,孫子卿親駕著他那輛「亨斯美」,翩然而至了。

  「五哥!」朱大器幾天不見松江老大,格外親熱,高聲喊著:「怎麼到今天才回來?」

  孫子卿這時已拉住了韁,車子一停,松江老大跳下來,「聽說劉三叔今天走了!」他說。

  「是啊!今天下午剛走。」

  「可惜!我遲了一步。」

  「怎麼樣?」朱大器聽他的口氣,自不免關切;怕是錯失了什麼對劉不才此行有益處的機會。

  「進去再談!」

  等孫子卿了下車,將馬韁交了給坐在車背後倒座上的馬伕;三個人一起上樓,先商量是那裏吃飯,孫子卿認為大家有事要談,不如在家方便。朱大器也因為還約了張胖子,不知他什麼時候才來,需要在家坐守,覺得一動不如一靜,因而接受了孫子卿的意見,關照阿祥到附近徽館去叫一桌「和菜」——館子裏適應日益繁華的市面而想出來的花樣;四盤四碗,送到就吃,不必下鍋再燴,最適宜打牌的人家食用;上海人叫打牌又叫「碰和」,所以名為「和菜」。

  這下可以談正事了,朱大器問松江老大,「怎麼說遲一步跟劉三叔沒有見面是可惜?」

  「松江這方面,我新安了『樁』,劉三叔如果能跟我見到,我關照他幾句話,總比較方便。」

  「其實也無所謂。我們沙船直放金山衛,不經松江,也沒啥關係。」孫子卿接著問朱大器:「見著了?怎麼說?」

  這是指吳煦。朱大器便將見面的經過,細細說了遍;又提到吳煦的族人要開錢莊,順便告訴他們,張胖子等下會來。

  這件事在孫子卿一聽就明白,松江老大卻還不甚瞭解,脫口說道:「小叔叔,跟長毛拜交道的事,要仔細。」

  「那當然。」

  「不!」松江老大聽他的語氣,知道他未聽懂自己的話,「不是說要防長毛;是要防我們自己人。」

  「自己人!」朱大器不解,「是指那些人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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