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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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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到這裏,朱大器大有所悟;便接口說道:「私鹽猖獗,官鹽自然滯銷,有鹽票鹽引的正式鹽商,生意自然做不開了。安岐一定是在這上頭動腦筋。」 「著啊!」黃胖有著如遇知音之喜;大為得勁,拍著自己的膝蓋說:「安岐就是在這上頭動腦筋。他是大鹽商,說話有力量,要求改辦法,那些稅是公庫收入,決不能少;那些捐是為了鹽官要養家活口,可以承認;那些加派的苛雜病商害民,決不能出。這樣一來,毛病減少了好多;官鹽的價錢平了下來,雖然還是比不上私鹽便宜,但是販私鹽、吃私鹽,到底是犯法的,官鹽只要吃得起,何苦犯法?於是乎,官鹽的銷路好了,私梟也少了;鹽民生計一蘇,國庫的收入增多,當然鹽商也賺大錢了。」 「老兄談得頭頭是道,實在佩服。」朱大器很高興地說:「其實你不幹這一行,做別樣生意,一定也會出人頭地。」 「過獎,過獎!那個不知道朱道臺長袖善舞?我是外行,談生意經,真是班門弄斧了。」 「不然!世事洞明皆學問,做生意尤其要多請教,多談;『談生意,談生意』,生意原是談出來的。」朱大器說,「就像老兄的這番話,在我就受益不淺。我倒也有點小小的心得,不妨說來向老兄請教;像安岐這樣子,固然本事是好的,但是如果他沒有憑藉,人微言輕,也不會有人聽他。我覺得他最難得的一樣本事,是不僅仗勢,還能用勢——用明珠的勢力。」 「小叔叔看得真透澈!」孫子卿說,「我就在想,安岐的這套想法,是道理之常,為啥別人做不到,他做得到,就是能夠乘勢的緣故。」 「再還有一點心得。這個道理,老孫,我們要好好體會,受用無窮,凡是一樣生意,要久、要大,一定要大家有好處。就像安岐那樣,改革鹽法當中的毛病,朝廷好了,老百姓也好了,這樣子再有利可圖,是一舉三得。朝廷當然支持你,老百姓也樂於跟你交易,真所謂立於不敗之地,如何能不發達?」朱大器談興大起;略不稍停又接下去說:「世界上有種人,巧取豪奪,生意只想他一個人做;飯只想他一個人吃,實在是想不穿。如果說『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』,結局應怎樣呢?天下人非把他的毛拔光不可。所以我們以後做生意,務必先要想一想,利國利民而利己,是第一等生意;利國而不害老百姓,或者利民而不違反朝廷功令,是第二等生意;雖不利國利民,也不至於害國病民,是第三等生意;自私自利是末等生意。即使不能做第一等生意,起碼要巴結個第二等;第三等生意是沒奈何為了養家活口,不妨做一做。至於末等生意,決不可做!」 「大學問!」黃胖一半佩服,一半恭維,翹著大拇指說了這一句;便又問道:「我倒請問,世界上那幾種是末等生意。」 「喏!」劉不才往地上指一指,表示便是這艷紅院:「這就是末等生意。」 「自然囉!」小桂芳嘟起嘴說:「一樣都是爺娘十月懷胎生養的,為啥要吃這碗斷命飯?還不是『沒法子』三個字!我們也不是生來下賤的;也想尋個好好的人,那怕粗茶淡飯,總是個歸宿;可惜人家看我們末等人,玩玩可以,從良免談。我倒請問劉三爺,豈不是注定了一輩子要做末等生意?」 一面說,一面不斷用一雙鳳眼看著劉不才,語言神態都充滿了幽怨。在座的人包括小王在內,都是鑒貌辨色,善於捉摸言外之意的人;聽了小桂芳的話,全都明白,她曾想從良,劉不才拒而不納,所以有此一番牢騷。 在劉不才的意向未曾明了以前,大家自然也都不便起哄點破,唯有裝作不解,顧而言他,「我倒也想起一樁末等生意,」小王說道:「賣鴉片煙,真正是末等生意!」 話說出口,不免失悔;因為說賣鴉片是末等生意,那末抽鴉片,也就是沒出息。看黃胖的臉色,似乎是好那「一口」的,豈非無意中傷觸了人? 這樣想著,不由得以疚愧的眼色去看黃胖;這一眼卻又把他看得不安了,老實說道:「王老弟,你當我『有癮』是不是?我的氣色犯嫌疑,實在沒有!」 這一說反使小王受窘,因為自己好像冤枉了人家「有癮」,急忙陪笑說道:「我知道你不抽鴉片。你不要多心。」 黃胖付之一笑,摸摸臉說:「也難怪你,十個有九個看我有癮;那天在大馬路『一洞天』喫茶,有人推銷戒煙丸,硬要送我一服,不管你怎麼跟他辨白,他不相信。後來我忍不住說了一句話,才把他轟走。」 「是句什麼話?能把討厭鬼轟走,我倒要聽聽,學個乖。」劉不才很注意地問。 「這句話只對這個討厭鬼有用。我說,我本來倒沒有癮;吃了你的藥,反而要上癮了。」 「此話怎講?」 「他的戒煙丸,就是鴉片。豈非不吃不上癮,吃了反而有癮。」黃胖得意地說,「一句話點到要害上;那個人啞子吃餛飩,肚裏有數,掉轉身就走了。」 「這話恐怕不盡然。」劉不才說,「從前我藥店裏也賣過戒煙丸,林文忠公傳下來的方子,裏面原有鴉片:戒煙是用遞減煙癮的方子,鴉片不能一點不用。」 「三爺!」朱大器突然心中一動,「那個方子你還記不記得?」 「這個方子很普通的,就記不得也可以找得到。」 「那你就找一找。」朱大器說:「大年初一那天,我許了個願,今年要多做好事;許了願還沒有機會去做,現在就從這件事上頭起頭,我送戒煙丸。」 「這倒真是好事。」孫子卿附議,「我也算一份。不過這件好事要請劉三叔來主持,他是內行,修合的丸藥才會道地。」 於是話題轉到如何監制戒煙丸,如何廣為傳送上頭。黃胖對此興味缺缺;而且時間也不早了,找個空隙,起身告辭。 為了讓劉不才早圓好夢,主人未加挽留;但劉不才卻作了後約,約黃胖第二天一早,在寶善街松風閣喫茶;殷殷叮囑,務期必至。 等黃胖一去,小王因為住得遠,也要早走;劉不才留下朱大器和孫子卿吃宵夜,神情顯得相當興奮,顯然有件得意之事要談。 「你們總看出來了,我特為約黃胖明天一早喫茶的用意;我想找他做陳世發的那票生意。」他將書畫目錄取了出來,攤在桌上,「我是外行。不過今天聽黃胖一說,心裏有數了,那批字畫古書,大部分有安岐的圖章,看來著實有些精品,可以大大賺他一票。」 「這就見得我做對了。」孫子卿欣然答道,「這份目錄,我不讓你拿出來,就是防黃胖一腳;東西要到了我們手裏,就不怕他了。」 「照這樣說,我明天還是不能跟黃胖談?」 「對!」孫子卿斷然決然地說,「先不要跟他談;這跟財不露白是一樣的道理。」 「那麼,到底值多少錢?你我都不曉得,怎麼個估計法子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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