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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


  一想明白了,還是希望他這趟去能夠順利圓滿,「這一來,我去做生意的味道像是更足了。」小王又說,「同時藉此結交聯絡,總可以打聽出一點什麼來!」

  「對!」朱大器接口說道:「我就是這個意思。明天你自己去辦貨;本錢我借給你。」

  「那倒不必。」孫子卿說,「他有兩千銀子的積蓄,存在號子裏生息;明天提出來用好了。時候不早了,你回去吧!」

  「慢慢,慢慢!」朱姑奶奶趕緊從後廳閃出來說,「小王,你把那把槍練好了沒有?」

  「練好了。我裝給你看。」

  小王撩起下襬,探手從褲腰帶上解下一枝短槍,很熟練地拆開,然後又拿零件一樣一樣地裝回去,拉著推著,只聽劈劈拍拍地響得清脆好聽。

  「這才好!你有好東西吃了。」

  朱姑奶奶留著一碗鮑魚粥——將就材料,一共才煮了兩碗;一碗請朱大器吃,還有一碗連松江老大和孫子卿都不得到嘴,特為留著給小王做獎品。

  這碗粥自然特別夠味。吃完了,小王忍不住說了一句:「大家請放心,不要說這個地方,哪怕龍潭虎穴,我也敢去。」

  孫子卿夫婦看了朱大器一眼,相視而笑——他們已經商量好了,如果劉不才需要,讓小王留在那裏替他做幫手,好接運朱家眷屬。這話本來想臨走的時候再說的;看小王此刻士飽馬騰,勁道正足的神氣,那就不妨提前開口。

  「小王,我還有句話問你,如果劉三爺要你多留幾天,或者有啥差遣,你肯不肯答應?」

  「那用不著說的。該當怎麼樣,就怎麼樣,我是他的下手,當然聽他的。」

  第二天小王依言去辦洋貨;李長山和他的同伴又痛痛快快玩了一天,到晚來孫子卿設宴餞行,送回棧房;隨身帶四份禮物,是每人一隻掛錶——三個人三份以外,還有一份帶給守在船上的長毛。

  ***

  送出「陰陽交界」的地帶,尋著了原來的船,一帆西風,順順利利地到了金山衛。

  到了自己的地方,李長山他們就神氣了,繫著黃紅繩短槍,左右腰各挎一枝,脅下斜掛一枝;挺胸凸肚,回到營裏。陳世發正與劉不才在閒談轉戰大江南北的「戰功」,聽小把戲進來一報告,越發眉飛色舞,一把捏住劉不才的膀子,連連搖撼。

  這就盡在不言中。不過,劉不才聽小把戲報告,說還有個生人,雖知必是孫子卿所派,卻須先看明是什麼人,心裏好有個數;因而搶著在前面走,正好與小王迎個正著。

  「是你!」劉不才有些失望;因為在他的印象中,小王機變有餘,沉著不足,是個上海人所說的「小滑頭」之流。

  「劉先生!」小王倒很沉靜,泛泛地寒暄著,「好久不見了。你好!」

  「來!來!」李長山很起勁地從中引見,一面介紹姓名;一面便自然而然地說了小王和孫子卿的許多好話——這一下劉不才方始放心,知道孫子卿瞭解自己的意思,敷衍得極其周到。

  亂過一陣,才能談入正題。小王的話很從容,先談願意做這筆生意,又是劉不才所介紹,更加不敢怠慢。接著便表明那些短槍送誰送誰;最後加了一句:「洋規矩向來如此:要請巡查老爺用得滿意了,我們再談生意。」

  「你們孫老闆好會做生意。只要貨色好,價錢巧,我們這筆生意做定了。」陳世發拿起一把短槍,翻弄了兩下,藍光映日,耀眼生花,不由得技癢,「我們先試試看。到後面去。」

  這是要打個垛子,試試準頭。劉不才固然心裏嘀咕,小王也不免大起恐慌:因為短槍的裝卸,雖已純熟,但他卻未開過槍,如或打不准,甚至由於心慌的緣故,或者震動抖落,或者走火傷人,不但這筆生意受影響,整個把戲怕也要拆穿。

  因此,小王當機立斷,決定推辭;推辭要有個理由,那就只有唬他一唬,「巡查老爺,不瞞你說,打槍我不會。為啥呢?夷場上的規矩,要有照會,才准開槍,不管是在什麼地方,規矩一樣。我沒有照會,所以從來沒有打過槍。不過,」他撿起一把槍說,「拆拆裝裝,我可經得多了。」

  一面說,一面便「獻本事」。這一下,果然把陳世發給唬住,將打垛子的事擱在一邊,要小王教他如何裝卸。消磨了個把時辰,天色已黑,陳世發擺酒招待,同時正式開始談生意。

  此中有兩件事要細細磋商,第一是價錢,第二是交貨。事情本來就麻煩;而談這樣的生意,更加麻煩,因為假的要談成真的,同時還要迎合劉不才的意向,所以小王真個每一個字出口之前,都要細想一想。

  總算劉不才的意向是摸到了。小王設身處地為他想一想,態度上自然是要偏向陳世發;因此,自己就得想辦法將他要做給陳世發看的態度,烘雲托月地顯得格外明白才對。然而也不能一味遷就,事事賣劉不才的賬,那就顯得假了。自己也有自己要顧到的宗旨,這個宗旨是幫老闆做生意,「千肯萬肯,蝕本不肯」,所以別的話都好說,劉不才幫陳世發殺價錢,他就要極力爭辯了。

  長槍開價每枝二十四兩銀子,說起來是不貴;小王早已表明:「劉先生介紹來的生意,不敢開虛價。」可是陳世發未曾開口,劉不才先就不肯答應。

  「小王,我跟你不太熟,你們孫老闆曉得我的;你儘管核實再減。」

  「我知道,我知道劉先生跟我們老闆的交情。就是為此,才開的實價;實在沒有辦法再減了。」

  「做生意那裏有說一不二的?皇帝的金口,也不一定作數;你總要顧顧我的面子。」

  小王呆了半晌,顯出極為難的神氣,好半天才說,「既然劉先生這麼說,我減一兩銀子。」

  「一兩?那個要你減!」

  「實在是我不敢作主。這樣,」小王答道:「劉先生跟我們老闆當面談好不好?」

  這是替他開路,不過說得早了些;劉不才很見機地接口:「我那裏走得開?好了,價錢我們先不談;談交情。能不能把嘉興那票貨色撥過來?」

  嘉興何來什麼「貨色」?小王是早就想好了托詞的,隨即答道:「能把嘉興的貨色撥過來,彼此都方便;可惜不行!」

  「為啥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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