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李鴻章 | 上頁 下頁 |
| 一八 |
|
|
|
「你不早說!」麻面長毛一跳下座,從綁腿上取下一把匕首,割斷了縛在劉不才手腕間的繩子。 這就像賭錢的「死門開」一樣,劉不才的膽量,一下子變得其潑無比,不由分說,便往外大喊:「刀下留人!」 麻面長毛不作聲,居然是默許的表示。等將那兩個面無人色的百姓押了回來,他才開口說道:「算你們運氣!不過不能放你們。你們會做啥?有沒有做裁縫的?」 做裁縫的沒有,卻有人會打草鞋;還有人會上房補漏。麻面長毛一一問明,因材器使,發遣完畢,然後很客氣地向劉不才請教姓氏。 劉不才老實答道:「我姓劉。」 「劉先生,你請坐!」麻面長毛說道:「老實跟劉先生說,我就是少一個會寫字的。那天遇見一個秀才,我倒好意尊敬他;哪知道是個書呆子,破口大罵。有個小把戲不知道輕重,一刀過去,削了他半個腦袋,就此嗚呼。從此以後,沒有遇見過讀書人;今天跟劉先生有緣,要請你幫忙。不會寫字,跟啞吧一樣。」 這個譬喻費解,只聽說過不識字如「睜眼瞎子」,何至於像啞吧? 等劉不才問了出來,麻面長毛答道:「我打了好些勝仗,沒有人替我寫稟帖報功;豈不是像啞吧一樣?還有上頭要叫我造兵冊,憑冊發糧,也沒有人替我動筆,都要拜託劉先生了。」 「原來如此!」劉不才倒不免有些怯意,造名冊容易,寫稟帖敘戰功,只怕自己文章不勝,應該言明在先:「只怕我寫不好!」 「劉先生不要客氣。先請吃飯;回頭動手。」 劉不才實在也餓得有些頭昏眼花了,但急於有所自見,好跟麻面長毛建立一重關係;因而挑容易做的先做,「吃飯不忙。」他說,「我先來造兵冊。」 「也好!等下我陪劉先生吃酒。小把戲,」麻面長毛喊道:「抬桌子!拿筆硯來。」 於是抬一張桌子在當門亮處放下,舖排筆硯,取來原有的兵冊;翻開來第一頁第一行,寫的是「求天義麾下巡查陳世發,年二十一歲,係安徽懷寧縣人,父母已故,弟在營,無妻子。」劉不才知道,太平天國在「王」下,「侯」以上另有五等爵,稱為「義、安、福、燕、豫」。這五等爵上面,有兩個字的稱號,第二個字必用「天」,像長毛破杭州的悍將譚紹洸,確叫「慕天義」。只不知道「求天義」是誰,陳世發可就是眼前的「居停」? 他猜得不錯,「陳世發就是我。」麻面長毛說,「這本兵冊是去年造的,好些人陣亡了;也有好些新傢伙要補上去。請你念一念,我會告訴你。」 於是劉不才便念兵冊,分為「聖兵」、「精兵」兩種,每念一名,便聽陳世發的招呼,做個記號,存者打圈,歿者勾掉。然後再補新兵名字,到得傍晚,方始弄成一份草稿。陳世發請他擱筆,以酒食款待。 於是陳世發一面與劉不才喝酒,一面談他的戰績,好讓劉不才為他寫稟帖報功。陳世發與洋將華爾、白齊文都交過手,互有勝負,談得十分起勁。 劉不才起先是聚精會神地聽著,到後來就神思不屬了。因為他從陳世發身上起了好幾個念頭,首先想到的是,陳世發談的雖只是他這一份的戰況,但也不難窺知這一帶長毛的全盤動向;如今既然要做接應官軍的工作,何妨埋伏在陳世發身邊,可以探取許多機密。當然,自己是不可能長期潛隱於此的;但很可以「舉賢自代」,找個人替他掌管文書,探聽消息。 其次,他又想到像陳世發這樣的人,本心其實並不算壞,只是受了裹脅,同流合污;倘能相機策反,也是官軍的一助。 因為如此,便有些心不在焉。陳世發看出他的神態不對,便即問道:「劉先生,你有沒有在聽我的話?我看你好像是有心事。」 劉不才一驚。定定神答道:「是的,我有心事。我一家人都在嘉興挨餓,此刻端起飯碗,心裏難過。」 「那也不要緊。你去把他們接了來,在我營裏補名字,發他們口糧。」 劉不才心裏一動,能有這句話;朱家老幼,便又可往上海接近一步。但是到了這裏,卻又如何脫身?這得預先籌劃妥當,不宜冒昧從事。 心裏這樣在想,口頭當然稱謝:「那太好了,多謝,多謝!」 「你家裏的人,在嘉興什麼地方?我派人替你去接。」陳世發說,「劉先生,只要你肯用心幫我,我這個人是知道好歹的。」 「是。我也看出你是有血性的人。這樣,」劉不才說,「我先幫你將公事料理妥當;再來料理我自己的事。那時候你抓一條船,派幾個弟兄,陪我到嘉興走一趟。我還可以替你弄十幾條洋槍來。」 「洋槍?」陳世發驚喜地問,「你怎麼弄得到?」 原是隨意敷衍討好的一句話,不想陳世發竟是大為動心的模樣;劉不才靈機一動,將計就計,索性擺一個騙局。原來朱大器有個堂房侄女,小名七喜;丈夫叫孫子卿,在洋行做事,是朱大器的得力助手。七喜人很能幹,常常出面跟「官客」打交道,而且是松江老大的結義妹妹,大家都叫她朱姑奶奶。劉不才想到他們夫婦,辦法有了。 「我有一個親戚姓孫,在洋行里做事;以前替浙江買了一批洋槍,運到半路上,聽說忠王殿下大軍已經圍困杭州,內外交通斷絕。這批洋槍便成了他的私產,一部分在嘉興;一部分運回上海,原是想找戶頭脫手。如果你要,我可以替你想辦法。」 「我要,我要!」陳世發說,「不知道他要賣多少錢一枝?」 「這倒不大清楚。」劉不才見他異常熱中,便進一步試探:「你相信不相信我?」 陳世發亂眨著眼,好久才問出一句話來:「信你怎麼樣?不相信你又怎麼樣?」 「不相信我,不必談;如果相信我,你讓我到上海去一趟。來回頂多三天功夫;我去打聽價錢,拿樣品來你看。」 陳世發大費考慮,最後還是未作決定;且等到明天再說。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