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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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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經點破,孫祥太才知急不擇言,當然,這也不過開玩笑的話,他便笑笑答道:「我罰酒,我罰酒!」說著幹了一杯。 經朱姑奶奶這樣一穿插,孫祥太不再是那樣面色凝重,而朱大器也就更容易說話了,「提到這一層,孫老大,我又要敬你一杯,打你的招呼。來,」他舉杯說道:「請!」 這下,孫祥太不肯輕易接受了,不過話仍舊說得很漂亮:「不敢當!朱先生有話,盡請吩咐!」 見此光景,大家都有些替朱大器擔心,因為孫祥太的態度有所保留,如果朱大器是替李小毛說情,未見得一杯酒,一個招呼就能了事。 可是朱大器本人智珠在握,毫不在乎,從從容容地說道:「我跟大豐老闆娘先不認識。有次吃花酒,遇見個後生叫李小毛,他在大豐管事,托他經手,大豐老闆娘才肯幫忙,後來聽我們小張老弟談起,才知道李小毛是你老哥逐出門牆的徒弟。照此說來,倒顯得我冒失了。說實話,如果有第二處地方弄得到這一萬石米,我一定不跟李小毛打交道。為來為去,為了杭州城裡百萬生靈,老大,請你成全!」 「朱先生,這話說得太重了,萬萬當不起。」 朱大器是用頂大帽子扣在他頭上,老于江湖的孫祥太,即令願意勉力抗起這頂大帽子,然而不能表示坦然不辭,因為那就狂妄得太離譜了,所以必得有此一番推託。可是這一來,下面的話就很難接了,說得輕,顯不出殷切之意,說得重,孫祥太越發不敢承受,結果會形成僵局。 於是朱姑奶奶又開口了;「孫大哥不必客氣!招呼打過了,自家人點到為止,多說不值銅錢。」 這是快人快語,朱大器緊接著便說:「我聽七姐的吩咐,不再多說。自家人相處的日子還長,欠了孫老大的情,總有補報的日子。」 話就說到這裡了。接下來便談這一路運米到杭州,該如何部署,當然都是松江老大和孫祥太的話。且飲且談,直到二更時分,方始散席。 這時候的小張很機警,托詞有個花叢之約,告個罪先行離去,這是有意與孫祥太分道,好讓他騰出身去辦事。 果然,接下來便是孫祥太告辭。劉不才要伴他回客棧,孫祥太堅決辭謝,到底一個人去了。 等他走後不久。小張去而複回,一進門便說:「松江老大爺,你派人。打聽了沒有?」 「打聽什麼?」 「自然是李小毛的消息。」 「不必!」松江老大搖搖頭,一個字一個字,很清楚地說:「九轉丹成的火候,就在這一刻,一動都動不得!」 一句話說得小張大有領悟,便即問道:「松江老大爺,那麼你看我呢?」 「你回客棧睡你的覺,明天一早到大豐去看看。」 「好!我懂了。各位,明朝會!」 小張說完,翻身就走,回至客棧,先到孫祥太住處看了一下,房間漆黑,聲息不聞,尚未歸來。這原在意中,小張管自己回房,熄燈上床,心懸懸地只掛念著李小毛的吉凶,輾轉反側,不能入夢。 到了鐘打兩點,客棧裡已經靜下來了,卻聽得窗外有沉重的腳步聲,突然停住,隨即便是孫祥太輕聲在喊:「小張,小張!」 這就有點意外了!記著松江老大的告誡,小張不敢造次,等將應付的態度想得妥當了,方始應聲。然後下床,將洋油燈撚亮了,才去開門,同時揉著眼睛,表示剛從夢中被喚醒。 「兩點鐘了!」他看一看自鳴鐘,然後看一看衣冠整潔的孫祥太,「你剛回來?」 「小張,我有句話問你。」孫祥太答非所問地說,「小毛跟朱先生打的交道,你曉得不曉得?」 這句話很難回答,深淺之間,不易把握,略想一想答道:「『光棍眼裡不揉沙子』,你老孫何必問呢?」 「松江老大呢?」 「他是你們『家門』裡的人,怎麼倒來問我這個『空子』。」 「空子!」孫祥太苦笑了一下,「裝佯吃相的空子好利害! 我從『門檻裡』頭栽到『門檻外』頭了。」 「老孫,」小張笑道,「你好像火氣蠻大!為了啥?」 孫祥太又是苦笑,「我除了發發牢騷,還有啥法子。」他說,「不過,小張,你不大夠朋友。」 「這句話我不受!」小張抗議似地說,「我做人最重朋友,特別是對你老孫。我只有對一個人不夠朋友。」 「那個?」 「李小毛。」 「你現在也算對得起他了。」 這話就盡在不言中了。小張愉快地笑了。 「好了。恩怨了了,我就好像做了一場夢。一場空!」 小張不大明白他的話。細想一想,可能是說,一個心愛的小太太當年上吊死了,如今徒弟也永斷瓜葛,所以是「一場空!」 如果是這個意思,倒有話可以安慰他,「老孫,你至少交了朱先生這樣一個好朋友。還有,」他說,「在江湖上落個義氣的名聲。眼看杭嘉湖光復,你重振威望,著實還有一步老運要走。」 這話說得孫祥太好高興,「但願如此!」他說,「朱先生我倒真佩服他。可惜他是空子,如果他在門檻裡頭,真正就是祖師爺有靈了。」 「這話怎麼說?」 「這還不容易明白?如果我們幫裡有朱先生這樣的人物,光前裕後,祖師爺的香火,一定興旺非凡。」 小張聽他如此說法,也很得意,因為他之認識朱大器,是由自己這條路子上來的;當然覺得與有榮焉。不過,此時他卻沒有心思周旋孫祥太,而且夜也深了,儘自催著他去歸寢,好靜下來細想李小毛的事。 通前徹後想了一遍,越可確定李小毛為朱大器輕描淡寫地向孫祥太說了一個人情,已經死裡逃生。但話雖如此,不曾親見,到底不大放心,所以天色剛明,便漱洗出門,迎著刺骨的曉風,直奔大豐。 大豐還未開門,不過小徒弟已經從後門出來買早點了,小張一把將他拉住,抓了一把銅錢塞到他手裡說:「小倌,問你句話,你們店裡昨天給人綁走的那個姓李的回來了沒有?」 「你是問我們的跑街李大爺?」 「對了,李小毛李大爺。」 「回來了。」小徒弟答說,「昨天半夜裡回來的。」 「那,」小張很高興地說,「請你去叫他一聲,說有個姓張的找他。」 「張大爺,我不敢!」 「為啥?」 「他,他在我們老闆娘房間裡。」 「不要緊!他聽說我來,高興都來不及,決不會罵你。或者,我就看你們老闆娘,我是你們大豐的客人,有要緊話跟她說。」 小徒弟躊躇了一下,終於應承。等他入內不久,李小毛披著皮袍,一面扣衣鈕,一面迎了出來,不曾開口,先使個眼色,示意言語謹慎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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