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李鴻章 | 上頁 下頁 | |
七九 | |
|
|
「這是我們老闆娘。」管事的說,「朱道台作成大豐的生意,是我們老闆娘親自談的。」 「是的。」粉面虎接口:「劉老爺有話,儘管跟我說。」 「好,好!我先引見這位,」劉不才手一指,「這位好朋友姓張,他也是那位李老弟的要好弟兄。這筆米生意,他是原經手。」 「原來是小張少爺!」粉面虎微蹙的雙眉,頓時舒展,「既然是小毛的要好弟兄,那麼,我說實話,而且還要請小張少爺費心打聽。小毛出事了!」 劉、張二人的心,不由得都懸了起來。劉不才比較沉著,一面以手向小張示意,稍安毋躁,一面問道:「出了什麼事?」 「十點多鐘,小毛吃茶回來!走到弄堂口,遇見四五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,拿他軋住,推在一輛馬車裡,往西面去了。至今沒有消息。不知道到底為了啥?」 「有這樣的事!」小張看一看劉不才說:「等我們去打聽打聽!」 「慢來!」劉不才說,「這好像是綁票!老闆娘,你有沒有報巡捕房?」 「沒有。」 「為啥?」 「因為小毛沒有喊。只說:『有話好講,有話好講!』倒像彼此熟識似地,所以我暫且不報捕房。」 劉不才和小張都暗中心許,粉面虎畢竟還有些見識,處置得宜。就眼前來說,李小毛固然存亡未卜,而一報了巡捕房;李小毛就算死定了。說不定連屍首也無覓處——不是如此毀屍滅跡,孫祥太就要吃捕房官司了。 不過,這些想法,不便明告粉面虎,劉不才只問小張:「你們是老朋友,曉不曉得李老弟跟啥人結了怨容?總要尋出一個頭緒來,才好下手。不然,上海這麼大,人這麼多,哪裡去瞎摸?」 小張會意,他是有心如此措詞,以防精明的粉面虎起疑。 因而也裝模作樣地皺眉苦思,想了一會才說:「我只曉得小毛從前『在幫』,現在好像不是了。他們幫裡的人,我倒認識幾個,只有先找他們去摸一摸底。」 「是的!」粉面虎連連點頭,「能托幫裡的人幫忙打聽,一定會有結果。我們就是一時找不到這樣的人,小張少爺有熟人,那就再好都沒有。請多費心!」 這是個很大的麻煩。李小毛吉凶莫蔔,倘或已經死在孫祥太手裡,就可能連那一萬石米都落空。如果留得命在,又不知怎麼才能將他救出來?劉、張二人一出大豐,先就在路邊商議,決定分頭行事。劉不才去通知朱姑奶奶,打聽消息,小張回客棧看孫祥太,見機行事。倘或孫祥太不在,便到孫家會齊,商量下一個步驟。 說定了各奔東西。小張四到客棧,直奔孫祥太所住的房間,遠遠就聽得鼾聲如雷,問起茶房,方知是中午回來的。一回來就睡,鼾聲至今不曾息過。 這倒有些莫測高深了——小張心裡在想,剛剛殺過了人,心情難免小寧,不能這樣恬然入夢。不過久走江湖的人,不同尋常,或者因為宿恨已消、心無牽掛,正好酣睡,亦未可知。 想來想去,無從判斷究竟。也不能將孫祥太喚醒了,問個明白。既然如此,逗留無益,小張毫不遲疑地趕到孫家,進門一看,孫子卿夫婦、劉不才、朱大器都在,就是不見松江老大。 「松江老大呢?」他問。 「打聽消息去了。」劉不才問,「孫老大怎麼樣?」 「在呼呼大睡。」小張細說所見、所聞、所想,神情顯得相當焦灼。 「看起來不像剛殺過人。」朱姑奶奶安慰他說,「你急也無用,快有確實消息來了!」 果然,話剛完,松江老大就已到達,帶來了令人安慰的消息,李小毛只是被孫祥太軟禁著,預備秘密帶回嘉興。 「這是為啥?」小張問說。 「大家都是自己人,我就說吧!」松江老大慢吞吞地答道,「孫老大也有不得已的苦衷。杭嘉湖一帶水路碼頭,眼看都要光復了,他要重整他這一幫,還有番事業要做。整幫先要整幫規,有李小毛這件事在,他做當家的,話就說不響了。所以,拿他帶回嘉興,想『借人頭』,立個榜樣。」 「老大,」不等他話完,小張便搶著說。「你總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吧!」 一向聰明機警,說話行事都很漂亮的小張,這句話卻說得不甚高明,不但松江老大無以為答,連旁人都覺得要勸解都無從插手。 始終默默無言的朱大器,到這時候開口了,「小張,你不要著急,只要人活著,包在我身上,保住李小毛一條性命。」 他說,「這件事,松江老大很為難。說實話,就現在這個樣子,能把底細摸出來,你如果是李小毛的朋友,亦就應該很見松江老大的情了。」 光棍一點就透。小張也發覺到自己剛才那句話說得「不上路」,隨即笑嘻嘻地兜頭一揖:「松江老大,太熟了!我說話欠檢點,你千萬不要擺在心中!」 「言重,言重。不必再提這個了。」松江老大搖著手說;「倒是小叔叔,你有啥錦囊妙計,趁早吩咐下來,我們心裡好有個數。」 「等下我一個人唱獨腳戲,你們就當完全不知道這回事。 倘或孫老大問到,你們儘管『裝胡羊』。不要緊,越裝得沒事越好。」 各人都將他的話體味了一下,雖有莫測高深之感,但莫不是這樣在想:不管它!聽他的話沒有錯! *** 上燈時分,孫祥太到了,容光煥發,笑容滿面,看上去是心情很舒暢的樣子。 客廳中掛起明晃晃的一盞打氣煤油燈,照得裡外通明,燈下設筵,幹濕果盤,早已擺好。主客一到就開席,孫祥太首座,其次是松江老大,再次是劉不才,孫子卿半主半客,末座相陪。朱姑奶奶起先不肯入席,後來是孫祥太說了句:「莫非朱姑奶奶真的當我客人看待?」她才坐在她丈夫肩下,幫著安席斟酒,做她「小叔叔」的女主人。 酒過三巡,廚子戴頂紅櫻帽來上魚翅,朱大器便捧酒向上相敬,「孫老大、松江老大,這杯酒專敬兩位。」他說,「自己人不用客套,老實央告,有件大事,非兩位老哥點頭,我不敢做。」 聽得這話,孫祥太笑容頓斂,是極其鄭重的臉色:「朱先生,你請吩咐!只要做得到,我孫某人不是半吊子。」 「多謝,先幹為敬。」朱大器一仰脖子,將酒幹掉。 孫祥太跟松江老大對看了一眼,亦都很爽快地幹了酒,然後,孫祥太開言相問:「是怎樣一樁大事?」 「杭州眼看要克復了。我是從杭州被圍以後逃出來的;老百姓盼望的事,我最清楚。真正叫『世上無如吃飯難』!盼望的是糧食。我想運一大批米到杭州城外,等官軍克復,這批米從上海運過去,全靠兩位老哥保我的鏢。」 「我道啥為難的事。這個,一句話!不過,朱先生,」孫祥太很關切地說,「現在『白糧』來路不暢,你籌畫好了沒有?」 「籌畫好了!一萬石。」朱大器若無其事地說,「多虧大豐老闆娘幫我的忙。」 「大豐!」孫祥太將眼睜得好大,楞住了。 「是的!大豐。」朱大器若無其事地說。孫祥太想了一下,突然問道:「朱先生,你跟大豐的老闆娘有交情?」 朱大器還不曾答話,七姑奶奶先笑了起來,「啊呀,孫大哥,你這句話說錯了!應該罰酒。啥叫啥跟大豐的老闆娘有交情?」 | |
|
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