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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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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笑啥?」小張說道,「當我們「洋盤』,就不夠朋友了!」 這話在場面上說,就是句很重的話,劉不才急忙解釋,「這是捧小毛。」他覺得交情不同了,所以直呼其名,「北方人笑人不會說話,說是像『鋸了嘴的葫蘆』;現在葫蘆有嘴,不就是恭維小毛的口才好?」 這樣一解釋,誤會渙然,「劉三嫂!」小張開玩笑地說,「你跟劉三爺配對,好有一比,叫做天牌配紅九,相得益彰。」 「相得益彰」這句成語,順姐聽不懂,但「天牌配紅九」,無論牌九還是「挖花」,都是好牌,當然他的譬喻也是好話。 「謝謝倷!」順姐嫣然一笑,用道地的蘇白稱謝,同時舉壺為小張斟了茶。 「房子看好了?」小張問劉不才。 「看好了。多虧老四的主意好。」 「真的,太好了。」順姐越發高興了,「四阿姐人也好。將來樓上樓下,一定像一家人一樣,張少爺,真要謝謝你。」 他們這一番對白,李小毛只能猜知大概,究竟不明其詳。 悄悄問起,經小張細訴因緣,方知始末,他一面替順姐高興,一面想到朱素蘭,頓時便有立刻要相會的渴念,隨即起身告辭。 順姐很機警,立刻問道:「李少爺可是要去看先生?」 「是啊!」 「那!」順姐向劉不才說,「我也先回去一趟。」 這一下,李小毛才知道自己不該說實話,不安地勸順姐留下來。而順姐堅持要跟他一起走,因為她覺得她決定嫁劉不才的事,應該由她自己跟朱素蘭去說,才合乎做人的道理。 等他們一走。小張跟劉不才可以暢所欲言了。先談順姐,劉不才頗有躊躇滿志之意。飲水思源,既感謝小張,亦感謝李小毛,因而便很想撮成李小毛與朱素蘭的姻緣。 「這樁閒事管不得。」小張搖搖頭說,「其中的麻煩很大,只好聽其自然。我們談正事吧!」 正事就是那筆米生意。劉不才這兩天與朱大器沒有見過面,所以這筆生意成功的經過,反要聽小張陳述。其間急轉直下的種種變化,都是他所想不到的,訝異之余,想到朱大器運米到杭州,還有許多瑣碎細節要料理,便收拾綺念,邀小張一起到朱家去詳談。 已經起身離座了,劉不才忽有所悟,改了主意,因為朱家至親,上上下下都似一家人一樣,問起順姐的事,必然窮於應付,就不能談正經了。 於是小張提議,先到桐月院,再派人去請朱大器。自然是一請就到,而且還帶了松江老大一起來。 時候還早,正好茶敘。劉不才對於這兩天所談的正事,比較隔膜,而且順姐的一顰一笑,縈繞心頭,也沒有心思去談正事,松江老大一向沉默寡言,所以說話的只是朱大器與小張。 彼此談了對方所不接頭的細節,瞭解了全盤情況;朱大器說道:「勻一筆『京米』過來,我已經接過頭了,回話很好,這也是平常有交情放給人家的緣故,大豐老闆娘,是有擔當的人,她答應替我湊一半,一定也是說話算話。不過,做事不難做人難,做人不難做朋友難。無論如何,這件事對孫老大面上要有個交代。」 孫老大就是指的孫祥太,所謂「交代」,也就是交代與李小毛打交道的不得已之故。聽得這話,松江老大便站起身來,手撩長袍下擺,作出個急於要去方便的姿態。大家知道,他的「尿遁」是「打過門」,談到與他們「家門」規矩有違礙的事,他不能在座旁聽,視如無事,所以特意避開。 「我再說一句,米呢,不過值六萬多銀子,連水腳雜用,一起在內,不出七萬,也沒有啥大道理。可是,這件事要做成功,杭州老百姓跟左制軍所得的好處,實在很大。我的好處更多——」朱大器略停一下,急急又說:「我的好處就是大家的好處。我想,凡是跟我共過事的,都會曉得我這不是空口說白話。」 「好了,好了,朱先生,」小張插嘴,「你不必表白了!說孫老大,怎麼樣?」 「這樁事能做成功,可以說,我自己都沒有把握,全靠大家幫忙,算我的運氣還不錯。現在米是有了,運到杭州不容易,到處都是餓癟了肚皮的人,餓急了搶米,不算犯法。所以我這一萬石米,想要運到杭州,真正是步步荊棘,要靠兩個人幫忙,一個是松江老大,一個是孫老大。」 「朱先生,」小張問道。「你是說,一路要靠青幫弟兄保駕?」 「是啊!不靠他們靠哪個。」朱大器緊接著說,「松江老大自己人,孫老大跟你們兩位有交情,我要請問:該不該好好捧他一捧?」 「該!」這回是劉不才答話,要言不煩地問,「你說怎麼樣一個捧法。」 「我想,」朱大器看著小張說,「我不曉得我的想法對不對,也不曉得辦得到、辦不到?說錯了你不要替我不好意思,儘管實說。」 聽這口風,便知道是個很不尋常的主意,或許還是個無可措手的難題。小張便沉著地點點頭,靜聽他的下文。 「我在想,一日拜師,終身如父,李小毛應該對他師父有點表示。你們看,我這話通不通?」 話通不通在其次,這個念頭實在出人意表,小張接口答道:「道理當然通的。不過,朱先生,你想過沒有,就算李小毛肯給老孫磕頭賠罪,老孫肯不肯受他這個頭?」 「我看算了。」劉不才說,「李小毛在他們家門裡犯的過錯,真叫十惡不赦,孫老大決計不會饒地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!」 「我也是這樣子想。朱先生,要捧孫老大,你還是另外動腦筋的好。」 眾口一詞反對,朱大器從善如流,立刻捨棄了他的想法。 於是小張便談到幫助李小毛創業的事,想拿他可以到手的幾千兩銀子,存在阜康錢莊,問朱大器的意思。 「這我就不便答應了。既然李小毛跟他師父有這樣難解的過節,我只能跟他做生意,不能攀交情。不然對不起孫老大。」 雖然一口拒絕,但小張還是很佩服,覺得朱大器的立身處世,在靈活圓通之中,是非分明,確不可及。不由得連聲答應:「是,是!這件事就不談了。」 「還有件事,我也要交代。」朱大器又說,「大豐的老闆娘,很幫我的忙,照道理說,我幫李小毛挖她的三千銀子,是不對的。如果李小毛拿了這三千銀子,另外去弄女人,拿她拋掉,這就顯得我更加沒有道理了。當然,大豐的老闆娘怨不著我,而且她同朱姑奶奶一樣,比場面上的男人還能幹,還硬氣,吃了啞吧虧,也不會說啥。可是,旁人要批評我,說我不上路。我帶的人多,眼看杭州光復,我管的事,帶的人還要多,不能不顧到全域,做一件事要能夠擺在檯面上大家來評。小張,這一層,你要原諒我。」 「言重!不過,清官難斷家務事。朱先生,你恐怕也管不得那許多了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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