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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五


  「好了,好了!算我欠你的情,自會補報。」李小毛問道:「奶奶呢?你去看看,說我回來了,她如果有空,我有話要跟她說。」

  「奶奶出去了。」

  「那你怎麼沒有跟去?」

  「阿花跟了去的。奶奶特為留下我來,等你這個活寶。奶奶關照:請你不要再出去了,她回來有要緊話跟你說。」

  「喔,她是去哪裡?」

  「要到好幾個地方。桂生跟轎,大概是看做官的老爺去了。」

  粉面虎十分能幹,與官場往來,都是她親自出馬,唯一的幫戰,只有桂生——大豐的夥計,以前跟一個知府做過長隨,熟悉官場的規矩,粉面虎去拜訪做官的老爺,必得他當投帖的跟班。

  這是個好徵兆。李小毛心裡在想,去拜訪做官的老爺,不是兜攬生意,可能是跟他們去商量,延期交貨,先勻出一批米來賣給朱道台。

  這樣一想,越發神閒氣定,與阿翠說說笑笑,吃吃閑食,等到黃昏時分,粉面虎回來了。

  彼此見面,一如往日,仿佛都忘掉了前一天曾有過口角。

  直到對坐吃飯,李小毛方始問道:「說你有要緊話要跟我講?」

  「嗯,話很多。」

  「我也有要緊話跟你說。先聽你的。」

  「我到朱府上去了……」

  第一句話就出李小毛的意外,也不解所謂,忍不住打斷她的話問:「哪個姓朱的?」

  「朱道台,朱大器。」粉面虎答道,「見著了朱太太,好能幹!」

  李小毛對朱太太是否能幹,毫不關心,他所關心的是朱大器,「沒有見著朱道台?」他問。

  「後來見著了。」

  「談點啥?是不是他要買米的事?」

  「當然。不是為此,我去看他作啥?」粉面虎喝口「玫瑰燒」,從從容容地一面嚼著魚幹,一面說道:「我聽出朱道台的意思了,他急著要運這批米去,是幫左制台的忙。這就更加難了。李撫台跟左制台不和,要從他辦的『京米』當中,勻出一批貨色來,自然不肯。官場裡的事,真叫難辦!」說著,歎了口氣。

  兩人的心境,似乎大不相同,李小毛哪有心思聽她談官場,發牢騷?緊追著問:「到底怎麼樣呢?人家托我的事,你又直接去談,倒顯得我這個人像是一無用處似地。」

  聽得這話,粉面虎的臉色,由閑豫變得陰沉了,「我想不到你還在這上頭計較?」她傷心地說,「看起來倒是我太認真!」

  李小毛有些懊悔,話不該說得那麼豁露,如今倒有些僵了。想一想只有自己讓步,便拿起一把西洋小銀壺,替她斟著酒說:「你也不要怪我!男子漢總想在場面上混點名堂出來,都遇見你這樣能幹的女人,我們只好在家裡抱孩子了。」

  「我難道『紮』你的『台型』?只為你辦不了,事情又不能拖。你呢,又不曉得到哪裡去了,想跟你說一聲都不能夠,只好我抛頭露面去求人家。麻煩是你招攬來的,我好心好意去替你料理,反倒沒有好報。想想真寒心!」

  這一頓排揎完全在道理上,李小毛覺得真是錯怪了她,而且聽口風事情已經辦妥,那就越發應該敷衍敷衍她。便即笑道:「我不過說了一句,你就得理不讓人了。來,來,算我錯。」

  舉杯一敬,粉面虎慍意全消,又恢復為那種從容的語氣:「朱道台做事很漂亮,他曉得我們有難處,說是決不讓我為難。

  說話客氣得很,口口聲聲『大嫂、大嫂』。人心都是肉做的,又是你的來頭,我當然格外要幫忙,細細談了談,大致都定規了。」

  「喔,怎樣定的規?」

  「我替他到同行當中去想辦法,賣我的面子,總有一半著落,不過價錢上頭格外要好看,只有白當差了,說不定還要帖兩桌酒席進去。」粉面虎略停一下又說:「另外一半,由他自己跟辦京米的幾位委員去商量,他們肯不肯讓,或者價錢多少,我們一概不管,只要他說好了,肯先讓給他。大豐憑那幾位委員的條子擢米。一清二楚,毫無瓜葛。」

  聽完她的話,李小毛倒抽一口冷氣,半晌作聲不得。

  「咦!」粉面虎倒詫異了,「我辦得有啥不對?你像另外有啥意思似地!」

  李小毛說不出的苦,只搖搖頭,懶得答話。

  雖不知他為何有此態度,但事有蹊蹺,卻是越來越明顯了。粉面虎在做生意上頭極其精明:心想一萬石米的生意,非同小可,如果出了紕漏,大豐受累無窮。如今看樣子。李小毛必有花樣,倒要弄個清楚。

  「我倒問你,今天跟朱道台談生意的時候,他沒有提起過你,我亦不便多說。其中到底是怎麼回事,那個跟你來談的,你有沒有接過人家的定洋?」

  何以問到這話?楞了一會,李小毛才發覺她已動了疑心,然而這是瞎疑心,不必重視,便有意反問一句:「如果接了人家的定洋呢?」

  「你應該告訴我啊!」

  聽她的語氣緩和,李小毛靈機一動,裝得愁眉苦臉地歎口氣:「我不敢告訴你。」

  「不敢告訴我!為啥?」

  「怕你不高興——」

  那欲言又止的悔恨不安的神情,看在粉面虎眼裡,意會到了是怎麼回事,心裡著實氣惱,想吼他幾句,卻又似不忍。

  好半天,才無可奈何地長歎一聲:「一定是送在賭場裡了!三十二張花骨頭害死了你!」

  李小毛原準備有一陣疾風驟雨,當頭而來,卻想不到是這樣一句埋怨!心中高興,做作得也愈像了,低下頭去不斷地一口一口喝酒,似乎抑鬱難宣,只有無言地發洩在酒杯中似地。

  「你接了人家多少銀子?」

  「三千。」李小毛輕輕答說。

  「多少?」粉面虎的聲音卻很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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