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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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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永裕棧,招呼多備燈燭茶水,又喊了宵夜的酒菜,然後親手關上了門,邀李小毛相向坐定,等他細訴衷曲。 「小張,我的事情不必瞞你,也沒有啥不好意思的。大豐的老闆娘你總見過——」 「沒有。」小張打斷他的話說,「怎麼樣一個人,我一點不清楚。」 「人呢,憑良心說,著實過得去,庚寅年生人,屬虎,今年三十五歲,看上去三十不到,對我也還不錯。」 「這你有啥不好意思的?娶了大豐老闆娘,不就做了大豐老闆了?」小張拍一拍他的肩說,「說老實話,你要弄朱素蘭到家裡,還不如輕車熟路的好。」 「辦不到!」李小毛搖搖頭說,「有人也這樣勸過我,跟她一談,才知道不成功。」 「怎麼呢?」 「她前頭的男人有遺囑,如果她改嫁,不能帶大豐一草一木。」李小毛說,「她有個七歲的兒子,是遺腹子,為了兒子的將來,捨不得拋掉大豐。」 「這倒是個難處。不過——」小張沉吟著搖搖頭。 看樣子是有了一個生意,只仿佛不甚高明。不管它,且聽聽再說。李小毛心裡這樣在想,口中便說:「小張,你想到了啥?」 「好像是圖謀人家的產業,心術不端。」 「說說看也不要緊。」 小張凝神靜思了一會,方始很謹慎地說道:「這一計,要嘛不談,要談就一定要搞成功。不然,『鞋子沒有著,落個樣』,犯不著。這話怎麼說呢?是要先試探確實,對方真正舍你不得,說出話去她會聽。不然,還是不說的好。」 「小張,小張!」李小毛著急地說,「你不要牽絲扳藤!就你我兩人,話說對說錯都不要緊,爽爽快快說吧!」 「慢點,心急不得。我倒還要問你句話,你對她到底怎麼樣?」 這話很難回答,論粉面虎的人品,除了年紀稍大以外,其餘都算夠格,只是不明不白混在一起,「吃軟飯」的名聲難聽。 果然明媒正娶,有粉面虎這樣的老婆,也該知足了。 「怎麼樣?」小張催促著,「你要說句真心話。倘或一片心在朱素蘭身上,將來遲早要甩掉大豐的老闆娘,那就變成我造孽了。」 「那,我說一句,真的娶來做老婆,以她的利害,也未見得會讓我輕易摔得掉。要摔,現在就要摔。」 小張很用心地把他的話體味了一會,領略到了他的本意,點點頭說:「好!我教你個『老鼠搬家』的法子。只要她是真心肯跟你做夫妻,就決沒有不幫你創番事業的道理。你也開他個米店,大豐的資本慢慢移到你的店裡,老鼠搬家,積少成多。等到腳步站穩,大豐老闆娘不帶大豐一草一木,大大方方坐花轎過來,誰好說話?」 李小毛不響。起先覺得小張的話,似乎說是太容易,仔細想想,也不見得辦不到。當然,關鍵所在,是要粉面虎真肯委身相從。換句話說,是要她相信自己真有跟她同偕到老的誠意。 這是一時無法決定的事,李小毛便問:「還有呢?」 「剛才我說是上策,還有中策、下策。」 中策是按兵不動,一仍其舊,等一段時間再作道理;下策是軟哄硬逼,弄一筆錢到手,然後一刀兩斷。在李小毛看,下策應該是中策;而中策反倒是下策。不過這話他不肯說出口來,因為其中關乎朱素蘭的終身,只有自己慢慢去打算。 「其實照我看,只有上策是唯一之計。好在這也不急,你先走著再看。如今急的是米;到底怎麼樣呢?」 提到這話,李小毛就真難交代了。吞吞吐吐地將跟粉面虎交談的情形,和盤托出。小張起先亦大為失望,聽到後來覺得事有轉機,只不明白李小毛何以有這樣慚愧的表情? 因此,他忍不住說了句:「事情差不多成功了,你還愁點啥?」 「怎麼快成功了。我弄不懂你的話。」 「唉!」小張笑著歎口氣,「你真正聰明一世,糊塗一時,這還弄不懂?她說啥,你答應啥,腳長在你身上,難道她真還弄根鏈條拿你鎖起來不成?」 「啊!『一言驚醒夢中人!』」李小毛猛然一拍前額,「我真的搞糊塗了。事不宜遲,此刻就回去跟粉面虎說:照她的話,我以後步門不出。等她拿一萬石米湊齊了再說。」 話剛完,腳步已經移動;可是小張卻深有所感,「小毛,」他喊住他說,「當局者迷,你跟你那位粉面虎的情形,我倒有點看出來了。有句話,你要不要聽?」 「當然要聽,你說!」 「你對她那句話這樣子認真,正顯得你對她倒不是虛情假意,不然我想得到的,你也會想得到,隨口敷衍她一句好了,何必爭得面紅耳赤?你想想,我這話有沒有道理?」 「你先不要問我,管你說下去。」 「既然如此,就不妨照上策去做,不過做法可以改一改,無須先跟她商量。好在這筆生意成功,你有一筆回扣,我再想法子替你借個一兩千銀子,你就先開起一家米行來。拿招牌掛出,再跟她說明,看她是何打算?」小張很有把握地說:「照我看,只要你爭氣,她一定高興,一定會幫你,也一定會嫁你。」 「那麼——」李小毛將要說的話,強自咽了下去。 「我曉得。」小張微笑問道:「你是說,這一來素蘭要落空了是不是?」 「是的。」李小毛坦然承認,「素蘭也不錯的。」 「這又有兩個說法了。」小張很快地接口:「第一,看粉面虎怎麼樣?她如果是賢慧的,或許大大方方讓你將素蘭接進門,亦不是不可能的。第二,如果你認為粉面虎決容不下素蘭,而你又丟不開素蘭,那就硬氣些,做到這筆米生意,賺到這筆回扣,與素蘭同甘共苦,另創事業。這樣子做法,好像有點對不起粉面虎;但只要能混出個名堂來,叫人罵一句『沒良心』,也還值得。」 「說得不錯。這話就再透澈不過了。」 由於李小毛是很信任的態度,小張也很熱心、很起勁了,「既然你聽我的話,那麼,今天晚上,你就不要回去。」他解釋留他的原因:「第一,有道是謀定而後動,我們好好商量,看看我能替你出點啥主意。第二,今天晚上回去,一見了面是啥態度就要拿出來,當面鑼、對面鼓,要不來花腔,倒不如明天回去,先打聽她是怎麼個情形?對症下藥,才能馬到成功。」 李小毛深以為然。因而加菜添酒,把杯深談,越談越深,也越談越有興,直到五更時分,方始抵足而眠。 *** 第二天中午時分,李小毛回到大豐,粉面虎的那個丫頭阿翠,嘟著嘴說:「前天不回來,昨天又不回來。不回來也不說一聲,害得人家半夜裡一趟一趟來跑。」 這是說,粉面虎曾不止一次地叫阿翠來看動靜,由此亦就可以想見她的關注之情。李小毛便笑笑說道:「也不過多跑了兩趟,你又不是三寸金蓮,怕跑不動?這樣子怨氣沖天!」 「跑兩趟不要緊,半夜裡睡得正舒服,叫醒了來,你曉得啥滋味?」阿翠怨聲不息,「起早落夜,一刻不停,夜裡還沒有覺睡。你倒來試試看!真正一肚皮的火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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