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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二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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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,你去通知艾立克,我去通知楊二。」 等他們分頭取得聯絡,再回到船頭時,水師官軍已經派出兩隻舢板,漸漸接近。接引上船的是一個戴暗藍頂子的武官,八名持刀持槍的士兵,劉不才不亢不卑地作個揖,很謙和地問道:「想來是檢查?」 「你是幹什麼的?」 「我們是替常捷軍採辦補給。」劉不才說,「有旗號公事在這裡。請過目。」 旗幟公文,一一呈驗,這位軍功出身的四品武官倒認得字,「你姓孫?」他問。 劉不才一楞,但立刻想起,公文上記載的孫子卿的名字,便連連點頭:「是!我叫孫子卿。」 「你們採辦的是什麼?」 「麵粉、牛肉,還有洋人用的雜貨。」 「上過稅沒有?」 「跟總爺回話,」劉不才陪著笑說,「採辦洋將的軍需,向來不完厘稅的。」 「這上面並沒有寫明是些什麼東西,也沒有數目,誰知道你們夾帶了私貨沒有?」 「不敢做違法的事。」 「公事公辦。我要抄查。」 這一抄,底蘊盡露,將惹出極大的麻煩,劉不才相當著急,但又不能拒絕抄查,只能硬起頭皮,裝得很坦然地:「是!是!請!」 「你們分開來查。」那武官吩咐他的部下,「有沒有私鹽,格外要留心。」 「決沒有私貨,更沒有私鹽,鹽包是潮的,一望而知。」劉不才看他戴的是暗藍頂子,料他的官職跟王錫馴一樣,是正四品都司,便很謙恭地說:「抄查得有一會功夫,都司老爺請到艙裡吃茶,外面太冷。」 聽他語言動聽,這位元都司點點頭,領了他的情。到得艙中,劉不才奉茶敬煙,張羅得很殷勤,同時心裡在打主意,決定送上一個大大的紅包。但是,這得有人代為招呼,自己才好脫身去取銀子;偏偏沈文山不知道跑那裡去了?要緊關頭不得力,看起來這個人的用處也有限。他心裡在想。 就這當兒,聽得外面有爭執的聲音;劉不才急忙趕了出去,只見沈文山叉腰站著,神氣活現地高聲嚷道:「不能查、不能抄!請你們官長過來,洋人有話要請教。」 劉不才陡然領悟,沈文山預備將艾立克搬出來唬人。此時此地來說,這是絕妙的一著,便桴鼓相應地先放出排解的聲口:「文山、文山!有話好說。這幾位是公事公辦,不要讓洋人難為他們。」 艾立克出現的時機也很好,就在這時候,探頭出艙,他的身材瘦長、尖鼻子、黃鬍鬚、藍眼睛,樣子長得很威嚴,雙手插進褲袋,往那裡一站,顯得凜然不可侵犯似地。 那位都司自然也露面了,在士兵面前,他不能不擺個官長的樣子,冷冷地喝問:「吵什麼?」 「是誤會,是誤會!」劉不才趕緊攔在前面,向沈文山使個眼色,「你跟都司老爺說一說。」 「洋人說的,常捷軍採辦軍需的船隻,向來可以不必抄查,是李撫台從前親口答應過的。所以他請都司老爺和手下弟兄,不必勞神了。」 那都司不理他的話,只問劉不才:「他是幹什麼的?」 「是請來的通事,姓沈。」 「那洋人呢?」 「常捷軍的軍官。英國人。」 「我不管他那一國人,只找你講話。你叫通事告訴他,少管閒事!」 這位都司的態度忽然變得強硬了。劉不才一時倒有些估量不透他心裡的想法,因而也就不知道自己該採取什麼態度? 是狐假虎威硬幹,還是說幾句好話,趕快送上紅包,或者兼取軟硬兩途? 在這片刻之間,出現了僵持的局面,除去身在局外,多少抱著好奇的心情在冷眼旁觀的艾立克以外,其餘的人都是外弛內張,眼看濁浪滔滔,耳聽北風虎虎,不由得浮起一種殺機四伏的恐懼。 突然間有了聲音,「啊——!」既尖銳、又沉悶,雖一時不辨是何聲音,但可以確定聲自何來,來自艙底,或者說是麵粉包中。 劉不才大駭,官軍亦是一驚,艾立克卻是困惑;「沈君!」 他問,「這是什麼聲音?仿佛嬰兒在哭?」 只有沈文山最清楚,艾立克猜得不錯,是嬰兒在哭—— 楊二的妻子舍不下繈褓中的獨子,不遵劉不才的約束,私下將嬰兒帶在身邊。此刻到底證明了劉不才的顧慮,真是老謀深算。 如他所說的,「有小孩在船上,要緊關頭一哭,馬腳全露」,所幸的是只哭得一聲,所以還不是「神仙難救」。當然,也要靠沈文山機警而有決斷。 「不錯,是有一個嬰兒藏在麵粉包中。嬰兒和他父母的安全,只有你能保障。」他用英語對艾立克說,「我相信你願意做一個行俠仗義的騎士。」 「我願意。」艾立克答道,「你告訴我,我可以為需要我説明的人做些什麼?」 「是我剛才跟你說過的,拒絕官軍的檢查。」 「我應該怎麼做?才可以拒絕官軍,你必須有更詳細的說明。不過,有一個問題,我認為立刻需要解決。」艾立克斜睨著發聲之處,「為什麼嬰兒的哭聲消失了?」 這一下提醒了沈文山,「是啊!」他略有些不安,「好像很奇怪。」 「躲在裡面的人,可能因為缺乏空氣而窒息!」艾立克一面說,一面就預備動手去搬麵粉包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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