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李鴻章 | 上頁 下頁 | |
六〇 | |
|
|
「那好!」蔡元吉毅然決然地說,「我年紀還輕,還想做一番事業,躲到夷場上去過無聲無臭的日子,我不幹。」 聽得這話,楊二頗有意外之感,因為他這個妹夫,一向聽他的話,說什麼,是什麼,不想遇到這種重要關頭,卻會自作主張,而且主張相當堅決。 「二哥,」蔡元吉又說,「人各有志,不可相強。我決定帶著弟兄過去,你如果想到上海,你管你走吧!」 這倒也是一個辦法,不過既屬至親,患難相共,說不出獨善其身的話,呆了一會說道:「做事要留退步,我倒有個兩全之道,我送妹妹、外甥到上海。你過去以後看情形,能合則留,自然最好,不然就回上海,先守一守再說。」 「二哥,你倒真是一隻手如意,一隻手算盤,世界上那裡有這樣好的打算?」蔡元吉笑了。 「怎麼呢?」 「你不想想,虎防人、人防虎,我們相信人家,人家是不是相信我們?」蔡元吉放底聲音說:「家眷不過去,一個人去歸順,只怕來的這兩位客人先就要疑心,蔡某人搞的什麼花樣?莫非送走了妻兒老少,後顧無憂,預備敞開來幹一場?」 設身處地想一想,自然也覺得不能無疑。楊二倒沒有主張了。 「二哥,」蔡元吉卻稍為改變了原來的想法,「我贊成你走。 你這兩年舒服慣了,投過去了就能做個官,那種軍營當中的苦,你也吃不來。倒不如現在脫身。狡兔三窟,你能在上海安個家,對我們夫婦總是一件好事。」 「好!那就這樣。」楊二說道,「我們辛苦了一場,總要留下點東西,我替你保管。」 「這——」蔡元吉說,「只能帶些細軟,現銀子不能帶。」 「為啥?」楊二問道,「莫非還要孝敬官軍?」 「這也不是。弟兄們的餉要發。」 「官軍會發餉,何用你費心?」 「話不是這麼說。左制軍不比李中丞,他那裡餉不足。就算能發,一時也運不過來。既然歸順了,一切總要為大局著想。」 楊二心想,能帶兵又帶餉去,必得左宗棠的歡心,對妹夫的安危與前程,大有關係。白花花的幾萬兩銀子,平空舍去,雖覺得於心不甘,也就只好算了。 *** 定議以後,告訴了劉不才,他自然要幫忙照辦——這件事其實於自己這方面有利無害,因為楊二與蔡元吉的財產轉運到上海,自然要作營運,而做生意少不了自己這方面的關係,便等於增加了實力。 不過,這是隱匿敵產,事情要做得很秘密,所以首先就告誡楊二:「這件事要謹慎,千萬不可張揚!請你悄悄去準備,等我來好好策劃一下。」 等楊二背轉,王錫馴立刻就緊張了,一把將劉不才拉到角落上,帶著埋怨的語氣問道:「劉三哥,你怎麼冒冒失失去挑這副擔子?挑不下來的呀!」 「擔子很重,我知道,不過——」劉不才陪笑答道:「也不至於挑不下來吧?」 「唉!你老兄到現在還是這麼不在乎的神氣,真正急死人。 我請問你,兩軍對陣,相持已久,這方面看看支持不住了,那方面就要防備些什麼?」 「這我不懂了!」劉不才依然是輕鬆閒逸的神態,「你老哥官拜都司,我連紙上談兵的資格都不夠。你不要考我了,教教我吧!」 「也不是什麼教不教。我跟你說吧,像現在這種情形,不管蘇軍還是浙軍,都認為到了甕中捉鼈的局面,要防的就是突圍、偷漏,所以水陸兩路的週邊,一定加緊巡查。你想,楊二帶了家小細軟,路上豈有不遭攔截之理?」 「說得是!」劉不才深深點頭。 「既然你明白,那麼請問,你怎麼能帶楊二過得關?」王錫馴很鄭重地警告:「劉三哥,軍隊裡的花樣,我比你懂得多,像現在這種情形,真所謂『財帛動心』,不要說你沒有公事,就有公事,人家亦未見得賣帳。兵荒馬亂,什麼叫官兵?什麼叫土匪?有時候根本分不清!劫財劫色,殺人滅口,最後把只船打沉了報功上去,殲敵多少,還可以升官。請問,你的冤枉到哪裡去申訴?」 這些後果,原也在劉不才估計,只是聽王錫馴說得如此嚴重,他倒也有些惴惴然,不敢掉以輕心。因而收斂笑容,用低沉的聲音答道:「打算我是有個打算,原要跟你老哥請教。 我想冒充常捷軍的採辦船,拿洋人的旗號唬官軍。你看唬得住,唬不住?」 「要看怎麼唬法?做得像,就唬得住。」 「那一定做得像。」劉不才很欣慰地說,「現在我們倆,拿職司分一分。一個帶蔡元吉到蕭山見蔣藩司,一個帶楊二到上海。」他緊接著又說:「你老哥總看得出來,不拿楊二弄服帖,事情就擺不平。」 「這話也是。」王錫馴躊躇著,「這兩個職司,一個難、一個容易,難的有性命出入,我亦不便推諉。不過——」 「有你老哥這句話就結了。有性命出入的,我去。不但因為上海是我熟,更因為浙江方面你去接頭更方便,准定這樣吧,我帶楊二到上海。」 「萬一,中途出了麻煩呢?」 這話將劉不才問得一楞,想了一下,懂了他的意思,斬釘截鐵地答道:「一人做事一人當,我不會牽連到你老哥。」 王錫馴也是閱歷江湖,熟透世故人情的人,點點頭說:「既然如此,我也不跟你多說什麼無用的客套了。反正富貴患難相共,大家心照不宣好了。」 這平平淡淡兩句話,像是生死之盟,劉不才倒提起了警覺,認為萬一出了麻煩,何以自處要好好想一想。 劉不才的心思也很快,通前徹後想了一遍,全盤局勢,便已瞭若指掌,當即說道:「王老哥,我們做這件事的要訣是,橋歸橋、路歸路,切忌扯在一起,混雜不清。萬一我這面出了事,讓巡邏的官軍抓住,脫不得身,請你通知舍親朱觀察,你跟小張不要出面救我。這就是說,你根本不曉得有我跟楊二開溜到上海這件事。」 王錫馴懂他的意思,這實在是為了保全蔡元吉,要使他的歸順經過,看起來毫無瑕疵,這樣,蔡元吉才站得住腳,而此中牽引奔走,也才是一件大功,說話始有力量,要救劉不才反而方便了。 「好的。」王錫馴點點頭說,「等我跟蔡元吉上了路,我自會跟他細說,拿線索得清清楚楚,免得牽一髮而動全身。」 「對!」劉不才很欣慰地說,「你老哥完全明白。這樣子聯手做事,一定會很順利。」 到得午夜,楊二與蔡元吉攜酒相訪,不必開口,從目光中就可以看得出來,他們郎舅二人,已經都商量好了。 「劉三哥,」楊二說道,「我把我們這面的情形說一說。我、我老婆、三個孩子,帶八口皮箱跟你走,元吉一個人跟王都司走。」 「蔡爺跟王都司怎麼走法,我們放在後面來說,先談我跟你這一路。請問,三個孩子多大?」 「一個女孩,八歲;兩個男孩,大的五歲,小的還在吃奶。」 楊二指著蔡元吉說,「大的男孩,是我的外甥,舍妹的意思,讓我先帶了出去。」 | |
|
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