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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八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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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蔡爺,一切都說好了。左制軍不但要請你帶兵,而且要催你趕快出兵立功。杭州的『聽王』已經準備獻城——」 「他!」蔡元吉急急問道:「真有這話?」 「我如果騙你,天誅地滅,死在海寧。」劉不才故意做出急不擇言的神氣,「是派他的族兄陳大桂去接頭的。先跟蘇州接頭,李中丞把他送到左制軍那裡。我所曉得的情形,只有這一點,不過,看樣子,杭州的局面很快就有大變化。蔡爺,你不可自誤,自誤誤人,我可要慘了。」 「怎麼?」 「我這趟去看到、聽到,好些機密在我肚子裡,譬如官軍佈防的虛實之類。所以蔣藩司不免有小人之心,怕我是做你這裡的奸細,他也不大相信你真肯歸順。拿我的家眷看管了,如果三天以內沒有動靜,捨下一家大小要在監獄裡過年了。蔡爺,我聽說你的意思要緩一緩,這話不是真的吧?」 蔡元吉不作聲。好久,自言自語地說了句:「陳大桂!陳大桂真的去接過頭了?」 「我剛才罰過咒了。你如果不信,只有一個辦法。」劉不才容顏慘澹地說:「拿我殺掉!屍首請王都司帶回去。這樣不但為了救我一家老小,也讓蔣藩司曉得,我不是做什麼奸細。 蔡爺,我說我心裡的話,生為大清人,死為大清鬼。對國家、對朋友,我都是一個『忠』字。」 「言重!言重!」蔡元吉肅然起敬地說,「事情好商量。」 於是蔡元吉告個罪,起身離席。劉、王二人面面相覷驚疑不定,偌大一座環碧堂,竟顯得陰森可怖。劉不才吃力地透了一口氣問:「你看如何?」 「大概是跟他大舅子商量去了。」 「他大舅子是幹什麼的?」 「自然也是他們的將官。」王錫馴低聲答道,「聽說蔡家事無巨細,他都要過問。蔡元吉很畏憚他。」 「這樣看起來,先要將此人收服。」劉不才問:「你見過他沒有?」 「見過一面。為人很深沉的樣子。」 「深沉就好辦。」劉不才有了信心,「深沉的人,利害關係看得透,講得明白,就怕剛愎自用,蠻不講理。」 「那,那就不妨說明了,請一起來談。」 劉不才同意他的辦法,趁這等待的片刻,要作個準備。一眼瞥見廊上有個俊俏小廝,心中一動,猜想就是王錫馴所說的那個已為他收買了的,蔡元吉的小馬弁,一問果然,便將他找了來,有幾句話要問。 先是和顏悅色的閒談,問他的姓名、年歲、籍貫。那小馬弁叫貴福,自道是蘇州人,七歲的時候,隨家人逃難失散,為蔡元吉所收容,至今八年了。 「你們『王爺』待你好不好?」劉不才問。 「當然好。」 「『王爺』的夫人呢?」 貴福搖搖頭不答,臉色變得不大好看。劉不才看他那模樣,心中明白,貴福必是蔡元吉的孌童,與蔡元吉的妻子等於「情敵」,相處得自然不會融洽。 這樣一想,便從腰上解下一柄小刀來,遞了給貴福,「來,初次見面,沒有什麼好東西送你。這把刀你留著玩。」劉不才說,「將來我要邀你們『王爺』到上海夷場上去好好逛一逛,那時候再送幾樣新奇有趣的洋貨給你。」 貴福童心猶在,接過那柄雕鏤極精的牙柄小刀,愛不忍釋,笑嘻嘻地不住道謝。 「我倒問你句話,你家的那位大舅老爺,聽說脾氣很好,是不是?」 「好?」貴福睜大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,撇撇嘴說:「不曉得好在哪裡?」 「怎麼呢?」 「從來沒有看他笑過。除非——」貴福雙手一比,「除非看見大元寶。」 原來貪財!劉不才已心裡有數了。「還有呢?」他覺得無須繞彎子說話,直截了當地問道:「他還喜歡什麼?」 「多得很!喜歡女人、喜歡賭——賭品最壞,沒人喜歡跟他賭。」 聽這一說,劉不才更有把握,看看蔡元吉去的時間不少,怕他回來發現貴福在此,心生懷疑,反為不妙,便點點頭說:「好了。我就問你這兩句話。你請吧!」接著,又在荷包裡掏出一枚由大內所傳出來的金錢,塞到貴福手裡,作為額外的犒賞。 其實是過慮了。劉不才等了好久,才見蔡元吉回席,後面跟著一個人,瘦而長,臉上棱棱見骨,一雙眼睛似乎黯淡無光,但瞞不過這幾年閱歷江湖,經過大風大浪,見過三教九流的劉不才,他那一雙眼睛是有意掩飾光芒。凡是善於「裝羊吃象」的人,都有那麼一雙眼睛。 最使劉不才觸目的是他那一身裝束,一件舊甯綢的皮袍,油光閃亮,真像所謂「敝裘」,然而「敝」在面上,骨子裡一點不敝,卷起的袖口,雪白的毛片,蓬蓬松松,聳得老高,是件極珍貴的白狐皮袍,襯著大拇指上一隻碧綠的斑指,越顯得奪目。 那只套著斑指的大拇指,薰得黃中帶黑,再看食指、中指亦是如此。劉不才明白了,貴福還少說了此人的一樣愛好,他是鴉片大癮,那幾隻手指就是讓鴉片煙薰黃了。 「我來引見。」蔡元吉指著那人說,「是我內兄,姓楊,行二。」然後又道了劉不才的姓名。 「啊,楊二哥!」劉不才搶著套交情,一揖到地,「我早就聽說楊二哥了,今天真是幸會。」 楊二也拱手還揖。跟王錫馴是第二次見,無須寒暄客套,只擺一擺手,作個肅客的姿態,然後坐下首作陪。 幾句門面話說過,楊二問道:「我們要請教,劉爺是在哪裡,聽說過我?」 「在上海。」劉不才胡謅著,「在上海就聽說,『聽王』那裡第一大將是蔡爺,蔡爺又全靠楊二哥輔保。」 真所謂「千穿萬穿,馬屁不穿」,楊二聽他這話,那張「面無四兩肉」的驢臉,立刻就有了喜色,「不敢,不敢!」他說,「只怕是誤傳。」 這一態度,就讓劉不才完全將他看透了。他不是什麼忠心耿耿,只知道「天王」的長毛,對官軍並沒有什麼難解的敵視。然則,反對蔡元吉歸順,亦只是未饜所欲,有意刁難而已。 轉念到此,劉不才越有把握,態度也輕鬆了,飲酒吃肉,談笑風生,與先前那種沉重的臉色相比,判若兩人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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