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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二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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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銘傳依然不能有個確實的答覆,思前想後,加減乘除,一時算不清楚了。 「你是不是覺得兵力不夠?」 「倒不是!」劉銘傳慢吞吞地答說。 不是兵力夠又是什麼緣故?李鴻章一想就明白,劉銘傳是想獨佔大功。無錫合圍,有郭松林相助,劉銘傳已不大願意,再添兵相助,就是分他的功勞。然而他獨力破無錫,一時卻又並無把握。這樣左右為難,委決不下,所以才吞吐其詞。 瞭解了他的心事,就容易應付了,「省三,無錫一下,不管怎麼樣,功勞一定是你第一!」李鴻章先給他吃一顆定心丸,方始再說:「我派季荃幫你,聽你的節制。」 「季荃」就是李鶴章。因為是李鴻章胞弟的緣故,他那一支兵的裝備特別精良,有一尊「三眼開花炮」,更是攻城的利器。劉銘傳怕的就是李鴻章之對李鶴章,會像曾國藩之對曾國荃那樣,一意培植,多方相助立功。現在聽他這樣表示,疑慮消去大半,便答應盡力而為,立刻發動猛攻,希望三天之內報捷。 送走了劉銘傳,李鴻章又找了郭松林來,另有一套話說。 「子美!」他說,「淮軍成軍,你是教練,有件事,我一直耿耿在心,覺得對你不起。」 「大人言重了。松林倒不覺得什麼。」 「這就見得你度量了。」李鴻章先契上一頂高帽子,然後說那件「耿耿於心」的事:「你跟省三都是去年升的副將,今年二月裡,省三升總兵,你得了個『二品封典』,有名無實。 現在雖都是記名提督,不過省三是實缺的狼山鎮總兵,你是虛銜。相形之下,你太委屈了。」 郭松林原有此想法,現在為李鴻彰一語道破,先就有知遇之感,便躬身答道:「大人栽培。」 「功名富貴,半由天意,半由人力。子美,我總算是『當家人』,處事也有許多難處,只有委屈自己人。你看,季荃到現在不過一個四品銜的知州,其次就是你!」 這表示當他自己人看,郭松林自然又生感激之心,立即答說:「有大人這句話就夠了。」 「不夠的!」李鴻章急轉直下地說:「現在有個機會,子美,你不可錯過。李秀成從蘇州退出以後,一直盤踞在無錫。此人舉足輕重,關係不淺,誰要是把他抓到了,洪楊足平!你想想,封爵酬功亦不為過!」 這「封爵」二字,打動了郭松林的心。五等爵是世襲的,果然從軍功上掙來一個爵位,不但榮宗耀祖,而且光被子孫,怕不成為湘潭的第一世家? 「是!」郭松林用堅決的語氣答道:「松林出全力去辦此賊。」 「果然封爵,侯伯是奢望。」李鴻章拍拍郭松林的肩說:「我備著麒麟補子奉贈,好自為之。」 子爵的補子用麒麟,與武一品一樣。郭松林聽李鴻章以此相許,滿心歡喜,連夜趕回無錫軍中。 *** 圍無錫的提督、總兵、副將等一二品大員,不下十名之多,但指揮全權,卻在「四品銜知州」李鶴章手裡,因為他兼著營務處總辦,既然到達前線,照例代統帥節制全軍。李鴻章所說,李鶴章歸劉銘傳節制,只是一句客氣話。同時,劉銘傳所擔任的任務亦非攻城,而是截斷常州與無錫的通路。照李鶴章說,這是比攻城更重要的差使。 十一月初一發動總攻,郭松林圍南門,張樹聲圍東門、周盛波圍北門,留著西門作長毛的退路——到底是讀書人用兵,不悖于古,圍城只好圍三面,如果不是一面網開,必作困獸之鬥。像長毛圍杭州與湖州那樣,困得死死地,經年累月不下,百姓固然遭殃,長毛亦大喪元氣。李鴻章志在攻城掠地,不在殲滅長毛,自然不會做那種傻事。不過,話雖如此,除了劉銘傳扼守堰橋以外,李鴻章仍在無錫通往西北的江陰、西南的宜興,仍舊佈置了重兵,以防長毛出城以後亂竄。 守無錫的長毛是父子二人,「潮王」黃子隆父子,部下有六七萬人,加上李秀成潰退的餘眾,不下十萬之多。然而士氣已經不振,淮軍三面齊攻,加上湘軍水師黃翼升助戰,不過一天一夜的功夫,黃子隆就支援不住了。 初二日中,他率領五六千長毛突圍,先想走北門,為周盛波迎頭攔回,攻出西門。而李鶴章與郭松林,則在南門爬上城頭,斬關開鎖,放大隊進城。郭松林一一進城先找李秀成。亂軍中不知其處,亦無法打聽,郭松林臨機應變,改奔「潮王府」,生擒黃子隆的兒子黃德懋,接著便搜索庫房,部下士卒,無不腰纏累累。 城內已經投降,城外卻仍在大戰,黃子隆為副將周壽昌所擒。李秀成則突圍西去,帶走了兩萬多人。 這是硬拚出來的一場勝仗。有此一仗,李鴻章便不再怕洋人在總理衙門「告狀」。連夜草擬奏摺,鋪張揚厲地大敘戰功,列名請獎。奏摺中敘李鶴章之功獨多,而請獎時卻說:「臣弟分應效力,不敢便邀獎敘」。至於劉銘傳、郭松林,為他們加上「血性忠勇,摧鋒陷陣,所向無敵,為各賊所深憚」的上好考語,說他們「官職較大,請旨優加獎賞」。 在此同時,李鴻章親自提筆,寫了一個附片,案由叫做「籌辦大略」,表面上看,是概述江蘇整個的軍情,其實是為他自己敘功。照他算的帳,「蘇州之捷,除偽慕、納、比、康、甯五王及四天將,解散近20萬人。無錫之捷,除偽潮王父子,擒斬解散約5萬人。」這不過是半個月之間的事,成功確實很輝煌了。 *** 接下來是進圍常州。其時有個傳說,退保丹陽的李秀成,打算突圍入金陵,將洪秀全的兒子接出來,竄擾江西,而洪秀全仍舊留在「天京」,等彼外援。 果然如此,李秀成就會變成明末的李自成。因為李秀成的才具,是連李鴻章都公然形諸奏牘,表示佩服的,他說:「臣駐蘇省,偏察賊中城守,規劃佈置,極有條理,深以未得擒殺李酋為恨。」以這樣一個強敵,一旦率領部下,竄擾各處,防不勝防,必將成為明末流寇的再現。 因此,整個局勢,不當因為連番得利而稍形鬆懈,尤其要注意李秀成的動向。但曾國荃卻不是這樣的看法,他寫信給李鴻章說:「金陵官軍,業經合圍,城中接濟已斷,驚擾異常,惟洪逆據陣死守。似忠逆未必能進城,即進城未必能再出竄。」 接到這封信時,李鴻章正在無錫,與李鶴章、劉銘傳商量進取的方略。西路偵探報告,守常州的「護王」陳坤書部下,因為蘇州、無錫接連失守,軍心大震,鬥志薄弱,都認為應該乘勝進攻,再接再厲地攻下常州。而李鴻章卻不以為然,他說了八個字:「穩紮穩打,步步為營。」 「大人,」劉銘傳不以為然,「士氣正銳,正宜及鋒而試,曠日持久,則師老無功。」 李鴻章笑笑說道:「六麻子現在也很讀幾句書了。措詞雅馴之至。」 劉銘傳啼笑皆非,定一定神問道:「請示,如何是步步為營?」 「先守住地盤,寸土不可失。然後一步一步往常州逼。」李鴻章指著地圖說:「你的十二營由江陰西南往前走,季荃的十二營由運河官塘進紮。先把常州團團圍住,肅清城外賊壘,扼守要道,再作道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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