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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〇


  有一天程學啟特為拉了蕭家驥來看朱大器。彼此以誠相見,所以談得非常投機,當然也談得很深。程學啟明知道朱大器跟吳煦是小同鄉,卻並不避忌,將李鴻章對吳煦的不滿,據實相告,毫無隱諱。

  他告訴朱大器說,吳煦以上海道兼署江蘇藩司,在李鴻章到上海,接了江蘇巡撫的大印以後,一再表示,公事太忙,只能專顧一處,最好交卸上海道。其實是以退為進,決不肯捨棄本職的。

  李鴻章卻想將計就計,保郭嵩燾接任上海道。寫信請他老師曾國藩代為出奏,哪知曾國藩不贊成,認為郭嵩燾是「著述之才」,難任煩劇。如果冒昧擊奏,將來害了郭嵩燾,還耽誤了公事。何苦來哉?

  李鴻章不敢違拗,改保郭嵩燾為蘇松糧道。但吳煦把持在那裡,海關洋稅,內地厘金,李鴻章不但無權過問,甚至連個收支確數都不知道。這個巡撫就當得太不是滋味,同時用兵也難爭勝了。

  「從來用兵勝負,爭的四件事。第一、訓練嚴格,會打勝仗不算,能打了敗仗,不見不散,保全實力,才算是有訓練的隊伍。雪翁,我說句狂妄的話,這上頭,我是有把握。」

  「我知道。不然李中丞也不會獨獨讓老兄帶兩營兵。」朱大器問道:「第二件呢?」

  「第二件是器械犀利。我那兩營人也還可以——」

  「這件事,」朱大器插嘴說道:「我跟敝友孫子卿可以效力。」

  「是的。原要請兩位幫忙,只是有些難處,我到以後再說。

  先說第三件,形勢有利。」程學啟笑了一下,「本來我不該批評我們曾老師,自己人談談不妨,我們曾老師到底不免書生之見。」

  談到兵法,朱大器本來一竅不通,近年與王有齡守杭州,耳濡目染,也頗知門徑了,所以興味盎然地問道:「曾制府怎麼說?他也帶兵多年,常打勝仗,總有其長處!」

  「是的,曾老師有一樣難得的長處:穩得住。」程學啟說,「論到用兵取勢,他不大明白。他說上海彈丸小邑,又臨海,形如釜底,照兵法上講,是絕地。所以李中丞從安慶出發之前,他一再叮囑,要由鎮江進軍,取高屋建瓴之勢。到了這裡,才知不然。這裡的形勢,打長毛好極了。」

  「喔,」朱大器越發注意,「倒要請教。」

  「這一帶四面臨水,汊港紛歧,善於利用,隨處可以克敵致果。」程學啟從容說道:「長毛所恃的無非人多,平原大野,一擁而前,像潮水樣一沖,確實很難抵擋,可是在這一帶,我只用幾百人守一個卡子,守一座橋樑,就可以使得他上萬人過不去。我細細看過洋人所畫的地圖,上海到蘇州兩百多裡,如果水師得力,呼應靈便,處處都是捷徑。何用由鎮江進淮軍?」

  「這還是我第一次聽人談上海用兵的形勢!真正是『聽君一席話,勝讀十年書』,高明之至!」朱大器說,「看起來淮軍是一定要立大功的了。」

  「可惜就是第四件爭不到。訓練、器械、形勢都有利;沒有錢,這個仗還是不能打。就拿眼前來說,雪翁跟子卿兄,都肯幫我們的忙,代為羅致最精良的洋槍,然而付不起槍款,亦是枉然。」

  「這一層好商量。」朱大器慨然相許,「只要老兄要用,我們設法先供應,價款以後再說。」

  「感激!感激——雪翁這樣子熱心,淮軍承情不盡,等我回去面陳李中丞,跟糧台籌畫一下,總要有個付款的章程出來,才好奉托。」程學啟又說,「打仗要錢,也不止於買軍火一樁,此外還有好些支出,都是說用就要用,欠不得的。譬如長毛那裡有啥消息,或者是兵力虛實調動,或者有人想投過來,其中打探傳遞,穿針引線,都要先給了錢才有效驗。一文不名,空口說白話,而肯幫忙的,怕只有雪翁這樣慷慨義氣的一個人。」

  「過獎,過獎!」朱大器心裡在想,照程學啟所說,李鴻章必須從吳煦手裡收權,關係實在重大!為了整個大局,自己跟吳煦小同鄉的交情,只好放在後面。能夠勸得吳煦自己交出來,當然最好,苦於交情不夠,就是夠交情,吳煦亦未見得肯聽。得要另外替淮軍想辦法。

  心裡這樣轉著念頭,口中就沒有話。程學啟不免失望,遠兜遠轉,從兵家必爭的四事,歸結到財用方面,原以為朱大器必定有所指點,誰知枉費心血!

  既然如此,不必多談,於是他站起身來說:「改日再來請教吧!」

  談得好好的,突然告辭,朱大器當然知道不大對勁。珍惜此日一席談的情意,便挽留他說:「還早,還早!再談談。

  老兄說的第四件事,或許能談出結果來。」

  聽這一說,程學啟自是欣然應諾:「是。遵命!」

  等重新坐定,朱大器關照換茶,然後好整以暇地大談生意經。談的是他本行的錢莊,說綜司業務的「大夥」之下,要有幾個得力的幫手,一個是「匯劃」,考核存欠款項,登記流水帳,查對來票,總核匯劃,責任極重。其次是「清帳」,專管各項分類帳及總帳,編制年結月結,核算利息,兼管緊要文件,在錢莊中的地位甚高,是大夥的主要幫手。再就是接應賓客,兼任庶務的「客堂」,專管往來函件,一切文書的「信房」;以及招徠主顧,調查客戶信用的「跑街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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