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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


  「朝廷現在有旨意,說鎮江一城為大江南北的關鍵,催李中丞帶兵進駐,與揚州的官軍呼應聯絡,規復蘇州。我所謂調虎離山,就是要怎麼樣想個辦法,早早催他開拔?」

  這個打算是不壞的,不過朱大器奇怪,吳煦這樣子「暗算」李鴻章,只可以跟他的「自己人」密議,為何輕易洩露給局外人?莫非有什麼花樣在內?

  這樣想著,便起戒心,不肯多說什麼,只微微頷首,表示聽到了他的話而已。

  「雪翁,」吳煦突然問道,「那天你談到策反金山衛那個長毛頭目的事,請你跟我說實話,有幾分把握?」

  這句話不能不答,然而也很難答,朱大器想了一下,很圓滑地答說:「事在人為,功夫到了,自然就有把握。」

  原是句模棱的浮詞,吳煦卻認為極有道理,「雪翁,」他說,「這原是一筆買賣,一分價錢一分貨。你老兄的長才,更沒有話說,這件事我要重重拜託了。請你費心,趕快進行,越快越好。前途有啥條件,只要辦得到的,都可以答應。」

  這樣急轉直下的一番話,即令是機變過人的朱大器也有些發楞,「我,」他遲疑地說,「還不明白尊意。」

  「不是說那個陳世發要過來嗎?就是這一層,望他趕快拉隊過來。只要他一句話,細節上我都會安排。再說一句,我只要這條線,雪翁,你肯不肯拿這條線交給我?」

  這比較說得明白些了,最主要的是一切細節他都會安排這句話。如果只要陳世發點頭答應過來,那比較好辦,難就難在細節的安排上。

  於是朱大器答道:「大家都是為公事,我並沒有居奇獻功的意思,這條線當然可以交給你。不過這條線現在放出去了,一時三刻抓不回來——」

  「那麼,」吳煦搶著問:「什麼時候可以回來?」

  「十天以後。」

  「十天?」吳煦躊躇了一下說:「好吧!就十天。請你再說下去。」

  「我原來的意思是,不止於將此人拉過來,還要他發生一點作用,譬如說,以線引線,能拉一大幫過來;或者先埋伏在那裡,到了時候,出其不意,裡應外合,打個大勝仗;或者只打聽打聽消息,做個坐探。這都不是三天兩天可以見效的。」

  話雖說到這裡,吳煦的意思,他決非不懂,只是不便說出口,吳煦的用意,只要拉一幫長毛過來,可以報功就行了。

  至於這幫長毛人數不多,頭目的職位不高,不能發生大作用,在吳煦都不要緊,反正以少報多,說小為大,都在他幕友的筆尖兒上一繞。

  這是將吳煦的肚腸根都看透了。他倒也老實,不過不以為朱大器已瞭解他的心思,所以緊自搖著頭說:「緩不濟急!我現在就望他趕快過來。此人過來,自然也有用,金山衛是個緊要地方,洋人助戰,最關心的就是這個口子。將這個人弄過來,一切虛實就都可以盤問清楚了。」

  「這也是一說。」朱大器想一想說道:「我們今天的話,須有個歸宿。我照你的話去做,儘快去接上那條線,將話傳過去。不過,前途有啥條件,你說『只要辦得到,都可以答應』,這『辦得到』三個字,也要有個『盤口』,或許我認為辦不到,你認為輕而易舉,這樣子,居間接頭,就合不上攏了。」

  「說得是!」吳煦深深點頭:「我說個盤口,照人頭計數,十兩銀子一個;另外再點人頭,保他的官職,人多官大,人少官小。你看如何?」

  「這倒是公平交易。」朱大器說:「他有三百人就是三千兩銀子。」

  「對!我先付一千。」說著,吳煦張目四顧,似乎要找人取銀子似地。

  「慢慢!」朱大器搖手止住他說,「千把銀子我還墊得起,老兄不必先付我。」他停了一下,明確地作了一個答覆:「事情,我盡力去辦,原是我來接頭的,辦成功了當然算是替你老兄辦事。萬一事不順手,請你不要怪我。」

  「那當然。」

  「只要老兄知道我的誠意就好了。」朱大器問道:「有個孫子卿,你總聽說過?」

  「知道,知道。應酬席上還見過,人倒豪爽夠朋友的。他不是跟你一道合股做生意的嗎?」

  「是的。我們是好朋友,有些事我都托他辦,以後他來見老兄,有啥話說,就跟我自己來一樣。」

  「好,我知道了。雪翁,」吳煦突然問道:「還有件事要請你照應,舍親有個號子開出來,你是錢莊的老前輩,凡事要請你提攜。」

  聽得這話,朱大器有些詫異,銀錢業的茶會,他幾乎每日必到的,並沒有聽說將有新同行出現,因而未表示態度之前,行問一句:「令親貴姓?」

  「也姓吳。」

  「那麼,令親的寶號,叫啥招牌?」

  「還沒有定。等開張的時候,會發帖子過去。」

  照這樣說,真所謂「八字不見一撇」,尚無眉目,朱大器便欣然答應:「既然是同行,又是你老兄的面子,我一定捧場。」

  ***

  朱大器回到他新置的家,細想吳煦所說的那番話。招降陳世發一事,正在進行,沒有什麼好傷腦筋的,倒是他那族人要開錢莊的話,朱大器不能不關心,因為大家都是同鄉,生意上的路子跟客戶,可能相同,這樣就不免發生爭奪,豈不可慮?

  朱大器在這件事上放不下心,覺得必須儘快打聽清楚。略略思索了一下,想起一個人:張胖子。

  張胖子早就離開杭州了,而且也離開錢莊這一行了;起因是吃進一筆倒帳,東家翻臉無情,要他連本帶利,全數照賠。張胖子乞援于朱大器,他出面以一年同行資格,一件官場勢力,說「講斤頭」,賠了一半,張胖子好賭,沒有什麼積蓄,那一半也得好幾千銀子,仍舊是朱大器幫他的忙,才得湊足了事。

  經此刺激,張胖子對錢莊這一行,深為灰心,決意不吃這碗飯。離開碼頭到了上海,開了一家小小的雜貨店。數年經營,現在也頗有規模了。不過,張胖子斷了錢莊這一行,沒有斷錢莊的朋友,而且生性好管閒事,吳煦又是同鄉,他那要開錢莊的族人是什麼人,錢莊怎麼開法?張胖子或許知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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