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李鴻章 | 上頁 下頁 | |
三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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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大器有求于吳煦的是兩件事,第一是同意招降陳世發,以軍火作為釣餌;第二才是如何得官方的協力,能將軍火運出上海?現在情形,第二件事在吳煦確是無能為力,不過第一件事能夠商量得通,也算不虛此行。因此,朱大器與吳煦約定運軍火出境一事的變通變法,由他自己去動腦筋;招降成功,推功于吳煦,但如失敗,吳煦也得負一點責任,這個責任就是為他作一證明:接濟陳世發的軍火,別有作用,決非通匪資敵。 辭別吳煦,朱大器隨即去看一個朋友。此人名叫趙炳麟,他的胞侄,就是在湖州辦團練的趙景賢。整個浙西,現在只有湖州是一片淨土,趙景賢能夠守住湖州,是個奇跡,但是這個奇跡恐怕也快消失了! 湖州的守得住,當然是趙景賢的才智過人,但亦全靠有一線運道可通。運道的咽喉是出太湖的大錢口,其地在湖州以北,整個太湖的正南方,正北隔著二十裡的湖面就是洞庭東山;趙景賢以大錢口為水師大營,炮艇晝夜巡邏,戒備極嚴,使得盤踞洞庭東山的長毛,不得越雷池一步。同時他又不斷發動突襲,炮轟東山,長毛傷亡累累,卻全無還手之力,因而將趙景賢恨之切骨。 誰知去年年底,繼省城淪陷,湖州形勢益形孤單之後,趙景賢與湖州的百姓又遭遇了一場意想不到的厄運。一連三天,鵝毛般的大雪,不曾停過;五百里汪洋巨浸的大湖,結成厚厚的一層冰,仿佛覆上了一塊碩大無比的水晶。洞庭東山的長毛大喜,傾巢而出,履冰南下,直撲大錢口;炮艇為堅冰凍住,不得動彈,而炮座是固定的,無法轉向,失去效用,以致大錢口落入敵手。 這一下就象扼住了一個人的咽喉一樣,湖州的餉道斷了,四面為長毛密密包圍,湖州真正成了一座孤城,將為杭州之續。 長毛雖占盡優勢,但趙景賢的威名,猶足攝定軍心,長毛相戒,不與湖州團練交戰,卻出以極下流、極無聊的一策,挖了趙景賢的父親、官做到刑部右侍郎的趙炳言的墳墓。 趙景賢當然不甘坐困而死,幾次開城出擊,無奈兵力相差,過於懸殊,始終不能打開一條出路。其時趙景賢已由本職內閣中書,疊次保升,被授為福建督糧道,杭州淪陷以後,朝廷為激勵危城國土,特為下一道上諭:「趙景賢督帶團練,殺賊守城,戰功卓著,現當杭城失守,尚能激勵紳團,力保湖郡及所屬地方,在辦團人員中,最為異常出力,著加恩賞布政使銜。」同時傳諭新任浙江巡撫左宗棠,設法轉知趙景賢:「交代經手事件,輕裝赴任。」這表示朝廷已知湖州必不能保,但是名城可棄,國土不可棄,希望能出趙景賢于危地,以備將來大用。愛惜人才如此,趙景賢自然感激涕零,然而當此危急之時,他又何能不與湖州的團練百姓共生死?因此,寫下一封血書,派人間道送到上海,寄給他的胞叔趙炳麟,誓以一死盡臣節。 朱大器去看趙炳麟的時候,趙景賢的那封信剛到了三天,看完信,聽完趙炳麟所談的湖州近況,朱大器除了悽然欲涕以外,於事毫無所補——他原來轉到一個念頭,想借用接濟湖州團練的名義,運槍出境。只要有一線之路,這個名義就可借用,如今看起來,這個藉口是怎麼也用不上了。 辭出趙家,時已近午,又饑又乏,走過一家館子門口,心裡在想,不如先吃了飯再說。念頭還未轉定,只見跑堂的迎上來哈著腰,滿臉堆笑地招呼:「朱大人!好久沒有來了。」 「你倒認得我?」 「怎麼不認識?」跟堂的說:「去年你老照顧小號,請沙船幫的郁大爺,好闊的場面。」 「喔,原來是泰和館。好吧!」 於是跑堂的往裡大聲喊道:「朱大人到!看座兒啊!」 泰和館菜兼南北,但掌櫃與跑堂的都是山東人,所以是京館的派頭,這一喊,接下來便是遞相傳呼,一個接一個彎腰擺手,將朱大器接入雅座。 先打手巾後奉茶,等朱大器坐定了,掌櫃的親自來道謝,因為去年他與松江老大宴沙船幫,筵開四十餘桌,就從這筆大生意開始,泰和館的牌子創出去了。掌櫃的一則飲水思源,不能不感激,再則想要拉攏這位闊客,所以刻意敷衍,說了許多奉承的話,倒害得朱大器渾身不自在。 「你請吧!忙你的買賣去,別張羅我了。」朱大器也會彎起舌頭,打兩句藍青官話。 「是,是!」掌櫃的關照跑堂,「好好兒伺候。」 於是跑堂的便問:「朱大人有客沒有?」 心中有事,不是邀客人的時候,他搖搖頭說:「沒有客,也不叫條子。你配幾個菜,來四兩天津五加皮,吃完了,我還有事。」 跑堂的答應著走了。很快地端來四個冷葷碟子,一瓦罐天津五加皮。喝不到半杯酒,來了兩個熱菜,一個湯爆肚,一個魷魚卷。 「行了,行了!」朱大器說:「我一個人吃不了那麼多。」 「這是酒菜。還有兩個飯菜,再加上一個湯。」 「好吧!你都拿來就是了。」 等拿來一看,是一碗紅燒羊肉,一碗京蔥扒鴨,外加一大碗蘿蔔絲鯽魚。湯菜實在太多,少不得努力加餐,慢慢兒一面喝酒,一面想心事。 一想想到去年大宴沙船幫的往事,突然靈光一現,抓住了那個念頭,很快地想了一整套辦法。愁懷一寬,胃口大開,九個菜竟吃了一半。 飯罷喝茶,吩咐結帳,跑堂的陪笑說道:「朱大人,你老別費心了。是我們掌櫃的孝敬。」 「哪有這個道理?」朱大器又是靈機一動,反正要請客,不如就作成了泰和館的生意:「這樣吧,後天中午,你替我預備一桌席,要最好的。」 「錯不了!」跑堂的問:「是在這兒吃,還是送到公館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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