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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


  「是句什麼話?能把討厭鬼轟走,我倒要聽聽,學個乖。」

  劉不才很注意地問。

  「這句話只對這個討厭鬼有用。我說,我本來倒沒有癮,吃了你的藥,反而要上癮了。」

  「此話怎講?」

  「他的戒煙丸,就是鴉片。豈非不吃不上癮,吃了反而有癮。」黃胖得意地說,「一句話點到要害上,那個人啞子吃餛飩,肚裡有數,掉轉身就走了。」

  「這話恐怕不儘然。」劉不才說,「從前我藥店裡也賣過戒煙丸,林文忠公傳下來的方子,裡面原有鴉片,戒煙是用遞減煙癮的方子,鴉片不能一點不用。」

  「三爺!」朱大器突然心中一動,「那個方子你還記不記得?」

  「這個方子很普通的,就記不得也可以找得到。」

  「那你就找一找。」朱大器說:「大年初一那天,我許了個願,今年要多做好事,許了願還沒有機會去做,現在就從這件事上頭起頭,我送戒煙丸。」

  「這倒真是好事。」孫子卿附議,「我也算一份。不過這件好事要請劉三叔來主持,他是內行,修合的丸藥才會道地。」

  於是話題轉到如何監製戒煙丸,如何廣為傳送上頭。黃胖對此興味缺缺,而且時間也不早了,找個空隙,起身告辭。

  為了讓劉不才早圓好夢,主人未加挽留,但劉不才卻作了後約,約黃胖第二天一早,在寶善街松風閣吃茶,殷殷叮囑,務期必至。

  等黃胖一去,小王因為住得遠,也要早走,劉不才留下朱大器和孫子卿吃宵夜,神情顯得相當興奮,顯然有件得意之事要談。

  「你們總看出來了,我特為約黃胖明天一早吃茶的用意,我想找他做陳世發的那票生意。」他將書畫目錄取了出來,攤在桌上,「我是外行。不過今天聽黃胖一說,心裡有數了,那批字畫古書,大部分有安岐的圖章,看來著實有些精品,可以大大賺他一票。」

  「這就見得我做對了。」孫子卿欣然答道,「這份目錄,我不讓你拿出來,就是防黃胖一腳,東西要到了我們手裡,就不怕他了。」

  「照這樣說,我明天還是不能跟黃胖談?」

  「對!」孫子卿斷然決然地說,「先不要跟他談,這跟財不露白是一樣的道理。」

  「那麼,到底值多少錢?你我都不曉得,怎麼個估計法子?」

  「只有大致估一下。」孫子卿修正了他的想法,「我們挑幾樣東西,分開來去問價錢,舉一反三,也就差不多估計得到了。」

  於是孫、劉二人就著目錄挑選,費了好一會才能畢事,而朱大器始終默默無一語,孫子卿不免奇怪,「小叔叔,」他問,「你怎麼一直不開口?」

  「我不想開口。」朱大器說,「這票生意一定有好處,古董無價,說不定有大好處。不過我不該插手。」

  「咦!」孫子卿問道:「這又是什麼講究?」

  「天下的生意做不盡,不該我做的不能搶。這票生意,我以為該三個人的好處,你們兩位以外,還有個小王——」

  「啊,啊!」孫子卿被提醒了,搶著要表明:「我倒沒有想到,是劉三叔和小王冒的險,應該他們兩個人去做。」

  「這倒也不是這麼說。這票生意少不了你,第一,你要墊本錢;第二,買洋槍是你的路子。」

  「對了!」劉不才接口,「老孫,你不必客氣,就照朱大器的話,我們三個人來做。」

  孫子卿是極漂亮的人,總以為自己是撿了現成,一力辭謝,經朱大器和劉不才苦勸方始接受。

  生意互相爭奪不好做,彼此客氣也不好做,朱大器認為生意就是生意,寧願先小人後君子,將各人應派的股份和義務,事前規定得清清楚楚,大家才能同心協力,盡往好的地方去做。

  到派股份的時候,又起了「君子之爭」,最後仍舊要請朱大器來作仲裁,盈餘作十三份派,劉不才占四份、孫子卿占三份半、小王占兩份,此外奔走出力的人,合分一份半,由孫子卿作主分派。

  「合起來是十一份,還餘兩份,這兩份,我認為應該歸還陳世發。」朱大器特別聲明:「這是我的想法,是不是照此分派,要看你們的意思。」

  「好!」孫子卿首先表示贊成:「做生意也要講點仁義,吃光了他的,也不大好。」

  孫子卿如此,劉不才自然更無話說。朱大器笑道:「這兩份『回籠』,其實我還是為你們。凡事只求心安,你們少賺一點,心安理得。將來陳世發總會知道,這票生意上他吃了虧,有這回籠的兩份,他一口氣就咽得下去了。不然,說不定會翻臉!」

  孫子卿和劉不才都深深點頭,覺得學到了一個訣竅,像這類可獲暴利的生意,賺了人家的錢,要教人家能咽得下氣去!

  第四章

  經過一整天的分頭奔走,大致都已就緒,最重要的,當然是朱大器跟吳煦的交涉。能將陳世發拉過來,吳煦求之不得,但提到要先運一批洋槍過去,不免面有難色,說是茲事體大,他不敢作主。

  那麼要誰作主呢?朱大器認為:第一、此事必須機密,多一個人知道,就多一層洩密的顧慮;第二、層層請示,不知道那一天才結果?陳世發如何等得?因而極力鼓勵吳煦獨斷獨行,成此大功。

  吳煦一直遲疑不決,最後讓朱大器一句話說動了,新任江蘇巡撫李鴻章,就要帶了他的淮軍,乘輪東下。上海道是個要缺,看上去他必有換人的打算,如果吳煦能及時建此一功,奏報朝廷,必蒙褒獎,那就是自己先立穩了腳步,李鴻章不便奏請調動,就算他出奏了,朝廷亦必不准。

  吳煦覺得這話大有道理。但是要他公然批准運槍出境,關係太大,多有不便,還須想個變通的辦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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