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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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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要我說,我就說。前兩樣生意,我平時也都想過,只有這樣生意,是劉三爺去了以後,觸機想到。」朱大器的臉色微現悲戚:「這幾年多少人家,家破人亡,幾代積聚的字畫、古董,流落在外頭,教長毛糟塌掉,想想真可惜。像陳世發這樣,還算是識貨的有心人——」 「啊,啊!」孫子卿矍然而起,「小叔叔,這樣生意,我一定要做。這不算趁火打劫,是愛惜文物,利己利人,兩受其益的事,為什麼不可以做?」 「做當然可以做,不過我倒要請問你,懂不懂書畫,古董、古書。」朱大器說,「我們相處也好幾年了,好像沒有聽說過,你是這方面的內行。」 「我不是內行不要緊,可以請教人家。」 「這就不大妙了。我們杭州叫這班人『古董鬼』,凡是玩古董字畫的,幾乎沒有一個不會用心計,假的說成真的,真的反而說成假的——」 「慢來,慢來!小叔叔,假的說成真的,在他們理所當然,何以真的反而說成假的?」 「你真是聰明一世,懵懂一時,連這點都想不通。」朱大器笑道:「真的說成假的,你當然不要了,他就可以到手了。」 「啊,啊!」孫子卿恍然大悟,怔怔半晌,爽然若失地說,「請教假內行沒有用,請教真內行又怕他欺我。這就難了!」 「就是這話,這行買賣不是外行做得來的,道理就在這裡。不過照現在這樣子,你有個做法,好在外行遇外行,你的價錢出不高,對方也不會獅子大開口,不管好歹,大批收下來,慢慢兒沙裡淘金,總有幾樣好東西出現。」 孫子卿細想了一會,欣然答道:「小叔叔這話不錯。好在我也不是拿它當正經生意做,還是保存文物的意思。收下來整理裝裱好了,多請幾個人來看看,價錢出得相當就脫手,不然自己留著玩。」 「這樣想法,就不會有煩惱。我們的生意,還在第一樣、第二樣上面。等明天我跟劉三爺再細細談一談,就好定局了。」 *** 第二天,四個人分做兩起,孫子卿與小王去找販賣軍火的洋人,朱大器與劉不才在家籌畫如何從松江開始,經嘉興、海寧到杭州,聯成一條線,又可以幫官軍反攻,又可以自己做生意。這是極艱巨的一番佈置,頭緒紛繁,當然不是一天半天的功夫談得出結論來的。 相形之下,孫子卿經手的事,就容易得多了。洋人那面已經談好,照陳世發所要的數目,買兩百枝長槍、一百枝短槍,一半現貨,一半期貨,價錢也還算公道,孫子卿已經付了五百兩銀子的定洋。 「現在就要看怎麼運過去了。」孫子卿說,「華爾的隊伍,現在改了名字,叫做『常勝軍』,最近在關卡上查得很嚴,想從小河浜偷運出去,未免危險。請英國人護送,一則另外要加費用,再則風聲也太大,反倒害了陳世發。小叔叔,你看有什麼好辦法?」 「再慢慢想,辦法總有的。」朱大器說,「我剛才跟三爺在商量,想拿陳世發邀到上海來,當面談一談。」 這個主意,近乎離奇,「他肯來嗎?」孫子卿問:「他不怕陷在這裡?」 「他對我是相信得過的。」劉不才說,「如果他真的不相信,我們留個人在那裡當押頭——」 「我去!」小王脫口說道:「我在那裡當押頭。」 「你肯去,再好都沒有。」劉不才又說,「不過,不知道陳世發另外有沒有顧忌?如果他肯來、敢來,事情就好辦得多了。」 「所謂「顧忌」,所謂「敢來」,是設身處地為陳世發著想,他的「官階」不高,而且一直在受排擠,行動自然得要謹慎。 如果私下到夷場來一趟,可能會有人去告密,追究起來是很嚴重的罪名。 因此,陳世發是不是無此「顧忌」而「敢來」?誰也無法斷言,為今之計,只有回到原來的題目上,研究怎麼樣將那批長短槍運出關卡? 「這件事有兩條路,一條路我去走,可以走得通,不過時間上比較慢,而且最好陳世發能來一趟。」朱大器停一下又說:「還有條路,就非要請教松江老大不可了。水路上的把戲,只有他玩得轉。」 「老大到浦東看朋友去了,今天晚上不知道能不能回來,如果不能回來怎麼辦?」孫子卿問:「小叔叔,你那條路要多少時候才走得通?」 「說不定,至少也得十天。」朱大器有意宕開一筆,向大家徵詢意見:「是多等些日子,辦妥當了再去,還是先去通知陳世發一聲,拿難處告訴他,請他耐心等一等?」 這一層上,看法不一,劉不才認為時間隔得太久,夜長夢多,甚為不妥;而孫子卿覺得辦妥了再去,是個切實的交代,才能取信於人。談到最後,仍舊要朱大器來作決定。 他卻沒有確切的表示。因為他另有一種想法,而此想法,出入關係甚大,要一段時間來考慮。 「暫時不談吧!我們舒散腦筋,到哪裡去玩玩?」 孫子卿附和朱大器的意見,「替劉三叔接風,也是替劉三叔壓驚。」他說,「我請劉三叔吃花酒去!」 「應該這麼說,」朱大器笑道:「是替三爺慶功。」 「不是!」劉不才拍著小王的肩說,「是犒勞我們這位小老弟。」 「不管是啥名堂?」突然間,朱姑奶奶從一架東洋屏風閃出來,插嘴說道:「你們請劉三叔好好去開開心,這一晌他也太苦了。不過,你們不要帶壞了小王,他今年年底就要討親了。」 「逢場作戲,又有何妨?」孫子卿深怕掃了小王的興,趕緊這樣接口,然後拿話扯了開去:「劉三叔,請你挑地方。」 照規矩,既是孫子卿請客,自然是在他的「戶頭」那裡,不過劉不才很機警,不肯這樣說。因為雖說朱姑奶奶伉爽如鬚眉,從不干涉丈夫在歡場中的應酬,但蛾眉善妒,千古一例,還是謹慎小心為妙。 「快說啊!」孫子卿又在催了。 劉不才心念一動,「要我說,我就說。不過,我說了你們得依我。」他說,「不然我就不必開口了。」 「自然依你。快說!」 「那天小王提到小桂芳,我倒想去看看她。」 「小桂芳?」孫子卿說,「么二地方不如長三。劉三叔你『叫局』不是一樣?」 朱大器懂他們兩人的意思,一個是要去捧小桂芳的場,而一個是因為做主人,覺得么二不免簡慢。但既然良朋聚首,看花飲酒,自以適性為主,所以他作了仲裁:「依三爺吧!就到小桂芳那裡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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